「自然工坊所有的宣傳營銷和家具制作販賣,全都是公司員工和老板一手包辦。各位同仁現在見到的七彩琉璃花幾和特刊上所有的家具,都是工坊設計師莫言遠先生親自設計督工制造,宣傳照片、腳注和家具銷售鋪貨是由工坊老板風延先生親自負責,另外所有對外聯絡和來往交易文件,包括這張七彩琉璃花幾圖片、文字擬稿,則是由秘書江芷瑤小姐負責……」
「江芷瑤?」殷長天臉色驟變,猛地抬頭,口氣中的激切會讓人以為他在生氣。
江芷瑤?
那個他找了五年,沒有半點消息,仿佛已經在人間蒸發了的女人?
她竟然在自然工坊?
殷長天緊握拳頭,臉部線條緊繃。
「是的,江小姐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看過她擬的文稿後,設計部希望這次能在裝潢采用案後,另外請她幫忙撰文,宣傳度假旅館。」設計部部長連忙說明。「請董事長和各位同仁看一下,因為是慶祝特刊,所以最後一頁特地加上自然工坊的成員介紹,大家看過之後就會了解這家廠商的大概狀況……」
殷長天翻到最後一面,目光熾熱的瞪著上頭的照片。
兩個男人都是正面的大頭照片,唯獨工坊唯一的女性是用一張側躺在貴妃椅上,露出半張臉蛋的照片放在介紹欄。
望著照片上多年不見的女人,他的心情復雜、難以形容。
她過得好嗎?
不敢細思她此刻是否已結婚生子,他只知道這五年來自己過得不好。
沒有她在身後守著,他總是沖過頭,常常讓繁重的工作淹沒自己一天二十四個小時,累得像條狗,卻不敢稍作歇息。
因為一停下來,無處可逃的自責和懊惱,就會像突然漲潮的海水將他淹沒。
那一年,他不該逼她拿掉孩子的……
如果早知道會是這樣的情景,多年都忘不了,他不會愚蠢的放開她,更不會答應她去買什麼該死的泰迪熊。
他不會忘記那天當他抓著花了一個小時,開快車上百貨公司買來的玩具熊回到病房,只看到她留下的小紙條時,有多麼的錯愕和震驚。
她在紙條上寫的字,他到現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天︰
這輩子我多希望能這樣叫你。
但那是永遠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偷偷的在心里喊著,告訴你我要走了。
因為沒有勇氣親口告訴你,怕一開口又要哭了,所以只能支開你,用這樣的方式和你道別,也讓我在最後保留僅剩的一點尊嚴,鼓起勇氣,轉身離開你。
這一次,我不會再回頭了!
痴戀你的那些部分,縱使難以舍下,也不會再是全部,總有一天,關于你的回憶會消失在歲月的寬容里,而在那之前,我祝福你。
只要我想起你,再為你心痛時,就會向老天爺祈禱,希望你在這塊土地上某個角落能過得幸福。
因為就算很想恨你,也沒法恨得了。
所以只好不斷的祈求,希望你能夠幸福、快樂,這樣才不枉我曾經那麼愛你。
不能再寫了,或許待會兒你就要回來了,我得趁這一刻離開,到一個再也沒有你的地方。
不能說再見,因為說了我怕有一天會再見面,而那時我一定又會哭了,所以只好選擇這樣的方式不告而別。
希望你過得好!
沒有說再見,也沒有簽名,她就這樣離開了。
可是這些年沒有她,他過得很煎熬。
總是會在不經意間回頭,然後才痛苦的發現,她早已離開,不會再像從前一樣守在後頭,笑笑的望著自己。
如果當年早點看清心意就好。
他曾經以為自己愛雨桐,但是若愛一個人,心里怎麼還會有空位留給另一個人?
他早該想通的,過往那十多年的歲月,他真實的樣貌,只有她看得見,他的私心、他的癲狂,也只有她能容忍。
如果不是因為心里有她,他怎麼會讓她看見最深、最不堪的那一面。
他以為自己愛著雨桐,還為了雨桐做出許多瘋狂事情,但這幾年他逐漸明白了,那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感情。
雨桐和洛家,是他發誓要用生命守護的對象,所以他拚了命的保護雨桐,盡可能將世上最好的一切都送到雨桐面前。
但那不是男人對女人的愛!
他寵著雨桐,卻不會讓雨桐看見自己真實的樣子,他把雨桐當寶貝一樣珍惜,以為是愛她,卻忘了愛里頭不可能摻雜感恩和回報。
就像任何一個玩具被搶走的小孩,會做的都是去搶回來,任何一個父親,要嫁出疼愛多年的女兒時,都會想先打那個要娶女兒的男人一頓。
他保護雨桐那麼多年,久到連自己都以為那是愛,望著雨桐嫁給唐毅,他的確心痛,就像被搶走玩具的小孩,他容不下唐毅這個搶走雨桐的男人。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這樣緊抓不放的感覺便是愛,直到江芷瑤離去,他空洞茫然過了幾個月,整個人都在失去她的心痛里浮沉,惶惶呆愣,完全沒有發現日子已經流逝。
如果不是傅雲中看不下去給他一拳,他不會清醒,不會發現自己早已沉溺在失去的心碎中,連嘶吼自責的能力都已忘記。
原來真正的傷痛是說不出口,也表達不出來的……隨著時間的流逝,失去摯愛的痛會滲入骨血靈魂深處,生活依然繼續,但卻忘了該怎麼笑、該怎麼哭,因為心痛早已如影隨形,成了生命的全部。
這就是他付出沉痛的代價,失去重要的人後,才了悟到的真相。
就算擁有權勢,擁有一切金錢能買到的事物,但站在高高的頂峰往下看,身邊沒有一個安靜等著自己的人,縱有花不完的財富,有什麼用?
後來,他一邊在洛氏企業工作,一邊成立擴展自己的事業,讓繁重的工作麻痹所有知覺,希望能夠在找到她的那天之前,讓自己在滿心的懊惱自責里,找到一點可以撐下去的力量。
而現在,多年的音訊全無後,他終于有了她的消息,但找到她以後又怎樣,她會原諒他,還是根本已經忘了他?
那時的他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她有意傷害雨桐,指責她為了想留在他身旁,而設計懷孕……
那麼多無中生有的罪名,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能狠得下心,強安在她頭上。
但當時他氣瘋了,完全失去理智,說盡傷人嘲諷的話語,無情的要她拿掉孩子……一想到過去的自己,連他都忍不住要打顫。
他早該明了她不是那種工于心計的人!
認識她那麼多年,她只會安靜的站在後頭,看著他和雨桐說說笑笑,哪怕知道他不會愛她,她還是傻傻的站在後頭,在他偶然回頭的一瞥里,漾出一抹微笑,然後就覺得心滿意足……
這樣的女人會有精于算計的惡毒心腸嗎?
是他讓愚蠢的憤怒蒙蔽了雙眼,才看不見如此簡單的事實。
不敢去想,殷長天怔怔的伸手輕撫照片,假想自己正模著江芷瑤泛紅的安詳睡顏。
長到腰際的頭發柔順的披在身側,中國風寬布大紅長裙散滿了半張貴妃椅,過長的裙襬還垂落地上,她酣睡的臉蛋有抹他渴望多年的安然幽靜。
這樣的她,就像從夢回紅樓那扇屏風上走來的女子,恬靜幽深的飄然氣息,像秋夜里綻開的白花,輕易就抓住每個看的人目光,也讓他驚艷得移不開眼。
沉沉的痛、濃濃的酸,由心頭泛起,在這一刻,他悲喜交集,不知道自己還能在嚴肅的會議室里,板著面孔撐多久。
他眼眶酸澀,好想流淚。
是的!是他親手害死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也是他親手將愛自己的人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