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忽略他微微抽緊的下頜,陸守謙慢條斯理地接了下去,「說真格的,雪荻那女孩兒長得真好,溫柔漂亮又善解人意,尹雲天還算是十分幸運的,總比我生了一堆孩子,卻沒人肯陪在身邊來得強多了。」
「我听到抱怨了嗎,爸?」他過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說。
「我當然也會抱怨,尤其最近我和你幾位世伯常聚在一起打球聊天,見他們兒孫繞膝的模樣,我才猛然驚覺自己真的錯過了許多。」陸守謙睨了兒子一眼,走到窗邊舒適的搖椅上坐了下來。「我有九個孩子,卻連一個孩子的生日都記不住,你們一定很不諒解我,對不對?」
陸地靜了半晌。「那又如何?我們畢竟都長大了,這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事。」
「可是我認為那很重要,雖然似乎察覺得太晚了一點。」陸守謙低嘆一聲,語氣里有著不勝唏噓之感。「我承認我的確錯過了許多——包括你們每一個孩子的童年。年輕時的我只顧著為事業打拼,一直覺得婚姻不是那麼重要的事,也因此才會……」
「換過一個又一個的女人?」陸地揚起眉毛,表情似笑非笑。「雖然你對婚姻並不忠誠,但至少你承認了你的每一個孩子,並且給予他們最好的一切。」
「只要的確是我的孩子,我不會否認這份血緣關系。」陸守謙對他話里隱喻的嘲諷並無太大的反應,依然心平氣和。「我承認我這輩子有過許多女人,但我並未虧待過任何一個。」
「所以你給了我母親五千萬,要她答應永遠不再見這個兒子一面!」
空氣似乎在一剎那間凝結了。有好一陣子,沒有人開口說話,四周靜的只有窗外蟲鳴的聲音。「我以為你不會記得這件事。」陸守謙過了半晌才說。
「我記得,還記得十分清楚。」他微微扯動嘴角,俊朗的臉上沒有多大的表情變化。「一個六歲的孩子或許還不懂人情世故,但絕對大得足以听懂你們之間的對話。」
陸守謙再度靜寂了半晌,才微微嘆了一口氣。
「在婚姻這條路上,我承認我做了一個很糟的榜樣。」陸守謙表情平靜地說道。「我當初的確給了你母親五千萬,但那是她要求的。我曾經想留她在我身邊,即使不能給她名分,但至少能確保她生活無虞;但是她並不願意。」
「為什麼?不會有女人拒絕跟在商業鉅子陸守謙身邊,即使名分只是個妾,不是嗎?」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拒絕我,但事實的確是如此。」陸守謙沒有避開兒子銳利質問的目光,聲音依舊沉穩。「那時你的母親還相當年輕,或許她還不想被束縛住,也或許她受不了我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
「總之,她在將你帶進陸家之後便離開了台灣,之後我沒有再見過她。我曾經找過她的下落,但她就像是消失了一般;直到前幾年……接下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是的,他知道。陸地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好平息略為激動的肺葉。他知道母親隱姓埋名地居住在日本鄉間,並孤單一生直至終老;而當他最後得知她的消息,卻只見一座孤零零的墳冢。
或許,這就是母親想要的「自由」吧!他閉上眼楮,努力將那抹痛楚的苦澀趕出他的身體。事情已經過去了,他並不想再去追究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就算找出答案又如何?對他造成的傷害已無法改變,追悼又有何用?
「我不能很矯情的告訴你,你的母親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但是她的確是我最難以忘懷的女人。」陸守謙停頓了一會兒,才再度緩緩地開口道︰「爸爸知道這些年來你忙于工作,但你身邊周旋的女人並不少,難道未曾出現令你想定下來的對象?」
「你是指結婚?」他將雙手環抱在胸前,絲毫不為所動。「告訴我,像潘筱嵐和詹子靖一樣的婚姻有何意義?如果無法對婚姻永遠忠誠,何必用那張證書綁住彼此?」
「子靖和筱嵐是因為雙方的利益而結合,會走到這步田地並不令人意外。」陸守謙微眯起眼楮,沉吟地道︰「每個人窮此一生,都在尋找自己的靈魂伴侶,找到了是運氣,找不到也是命中注定。婚姻本身就是個冒險,誰也無法保證它會永不變質。」
「所以,何必冒險?」
「錯了。不冒險的話,怎麼知道你的選擇是對或錯?」陸守謙微微一笑,頗有深意地看著他。「如果出現了你真正想要的女人,何必顧慮這麼多?沒有人能得知自己往後的五十年會是如何,但如果因此而裹足不前,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幸福,那是最愚蠢的做法。」
陸地沉寂了片刻。「我從不認為我非結婚不可。」
「連雪荻也不考慮?」
陸地的下頜緊縮了一下。「我以為你要我娶潘筱嵐。」
「如果你真的想娶潘筱嵐,你早就會娶了。再說你根本沒那個打算,不是嗎?」
陸地抿緊薄唇,將雙手插進口袋里。「雪荻和您要的對象不同,爸。她父親的事業垮台,接下來還可能官司纏身,絕對無法為您的事業帶來任何助益。」
「我記得你告訴過我,咱們長億集團不需要靠裙帶關系才能生存。」陸守謙斜睨了他一眼。「娶一個對你的事業有幫助的對象沒什麼不好,但我從來沒有要求你非這麼做不可,我可沒有老古板到那個地步。」
見他依舊不動地站著,陸守謙慢條斯理地接了下去,「爸爸知道你有你的分寸,也並不反對你逢場作戲。雪荻那孩子我很喜歡,但如果你不愛人家、不能肯定她就是你所追尋的目標,那就別糟蹋了人家,嗯?」
陸地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凝視著前方。
是的,他愛她!或許早在見到她的那一眼開始就愛上了她,但他卻也同樣害怕……怕她和他在一起是為了她的父親,怕她對他根本不屑一顧。他可以擁有世上任何東西,卻獨獨無法擁有他最渴望的那一樣……
「我愛她!」他啞聲說道。「只是我不知道……她是否也要我。」
「你不試怎麼會知道?我陸守謙的兒子何時變得這麼怯懦來了?」陸守謙起身走到他身邊,鼓勵地拍拍他的肩膀。「既然愛她,就要竭盡所能去爭取。如果你還在和你那該死的自尊奮斗,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女人走出你的生命,那可是再多的懊悔都追不回來的。」
陸地拳頭握緊,緊到指甲戳進了掌心里都渾然未覺,連陸守謙離開的聲音都恍若未聞。詹子靖的那番話又在此刻清晰地浮上腦海——
如果那個男人愚蠢的不懂得把握,那會是他最大的損失……
他閉上眼楮,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來時,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陽光和煦的黃昏時刻,尹雪荻陪著尹雲天在公園里散步。
由于中風引起左腳的輕微麻痹,所以尹雲天出院這些天暫時以輪椅代步。雖然心里老大不高興,但在謝錦蓉和尹雪荻半強迫的威脅之下,他還是乖乖地每天拄著拐杖到公園里來做復健。
從忙碌的生活歸于現在的平淡,尹雲天度過了好一段適應期。對一個為事業打拼了大半輩子的男人而言,由每天推不掉的宴會應酬,一直到現在完全無事一身輕,他雖不能說完全適應,但總也接受了這個事實。
尤其這段日子以來,雪荻每天固定陪他到公園來做復健,雖然只有短短兩個小時,卻讓他和女兒更加親近。誰能說這不是另一種收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