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他不過才十多歲,為了擔心在爹娘死後便暫代父職,嚴厲教導弟弟們的大哥,會在知道他干的好事後責罰他,只好謊稱丫頭是自己在城里看見的小甭女,因為可憐才帶她回堡。
只是隨著丫頭漸漸長大,他越來越舍下下她,開始起了私心想將人永遠留在身邊,于是他暗中派人打听丫頭親人的下落。
本來只是想打算有天若丫頭想知道,就帶她回去尋親,然後向她爹娘請求原諒,央求他們將丫頭嫁給他。
但他哪知道丫頭的爹,原本只是個小師爺,卻因為跟到了好官而一路運途亨通,做了天子腳下的京官師爺。
這還不算什麼,許是前世燒盡了好香,普通人八輩子都遇不上的好事,統統都讓丫頭的爹娘給佔盡了。
丫頭上面的兩個姊姊,一個因緣際會成了輔政皇叔的鐘愛皇妃,另一個則做了少年皇帝的正宮皇後。
在殷家滿門權貴,殷海揚又是武狀元,長年追隨北將軍駐守塞外的情況下,他更加不敢招認自己就是當年帶走殷家幼女的那個壞家伙。
因為他要面對的可不是一般尋常的百姓人家,而是隨便一句話,就可以讓人間堡上下死得精光的皇親國戚。
雖然他的大嫂是皇太後最疼愛的花顏公主,但他宋臥春可啥都不是,掉腦袋事小,若是皇後娘娘一生氣在皇帝耳邊多說個幾句,命他再也不許見丫頭一面,到時他該怎麼辦?
若真如此,那還不如死了比較快。
他死都下想讓丫頭離開自己半步,所以在知道殷家運勢扶搖直上、如日中天之後,他更加死命守著丫頭不讓她離開人間堡半步。
也幸好因為丫頭傻,連在人間堡都會迷路,光是後山牧馬草坡就能讓她找得暈頭轉向,所以這些年來她很少吵著要出堡去玩,因此他才能一路平安無事的藏著秘密直到今天。
但現在丫頭大哥都上門來了,就算殷海揚不曉得丫頭的身世,但他自己知道啊!怎麼樣都覺得是作賊心虛,無論殷家夫婦說了什麼,甚王只是一個注視眼神,就足夠讓他像驚弓之鳥一樣隨時準備要沖回房里,將丫頭帶走藏到沒人見著的地方。
現在不過才第一天,什麼事都沒發生他就擔心成這副德行了,那要是某天丫頭身世被揭穿、東窗事發了,他豈不是要直接找棵樹上吊去?
他的稻花丫頭……他舍不得放她走,寧死都不要和丫頭分開啊!
越想越心焦,宋臥春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正在喃喃自語,還將心里所想的念頭用嘴說了出來。
「四弟……」見到他這個樣,宋臨秋忍笑看了半晌,覺得他臉上的表情有趣得緊。
從小到大,即便是在還學不會泅水時掉進水里,或是和余弟打架讓大哥痛揍一頓,甚至是好奇跟著三弟馬幫定貨,遇上劫匪遭襲掉下山崖的那次,他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從來沒皺過半次眉頭。
唯獨稻花那丫頭……記得小時候她一著涼發燒或是生病拉肚子,他這個弟弟就會慌得六神無主,像個傻子似的直繞著小丫頭轉。
經書上說人間的事物凡有生必有死、有合必有克,現在看來,稻花那丫頭還真是收服他這個弟弟的唯一法寶。
低低喚了聲,在發現宋臥春仍陷在自己的焦急里,像傻子似的不知在喃念些什麼,宋臨秋終于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的肩。
「臥春,你鎮定點,不要殷海揚什麼都還沒發現,反倒是你自己先露了餡。」
「二哥——」宋臥春僵了下,隨即回神開口道︰「好,為了那丫頭,我絕對不能自亂陣腳……但是二哥,要是有天……我只是說有天,若丫頭真要回到她爹娘身邊,那我該怎麼辦?」他將心里最深的恐懼問出口。
他害怕會失去從小看到大的丫頭……
他真的舍不得讓她走!
「若真有那麼一天,你也只能認輸,看老天爺打算怎麼安排了,再怎麼說理虧的是我們,誰教你把人家的娃兒帶回堡里的。」宋臨秋正色道,眼里滿是不忍與憐憫。
若真變成這樣……那麼他們是沒有任何立場留人的!
第八章
第二天早上,完全不知道自家主子心事的稻花丫頭違背了宋臥春交代,自己一個人走出院子,迷迷糊糊的游蕩到開滿花的花園里。
「灶房要怎麼走……不是往這兒就可以去的嗎?」
趁著主子尚未醒來,稻花原本想上灶房親手做早膳,好讓昨晚因莫名原因而悶悶不樂的宋臥春能高興點,卻沒想到時常迷路的她,這回還是連灶房的門都沒找到就走到花園來了。
傻傻站在原地想了半天,迷路成習慣的她終于決定還是留在這,等其他人來帶她。
反正四爺要是醒了看不到她,大概也會知道她又迷路了吧。
才剛這麼想著,花園里的涼亭就傳來一道男人嘆息的嗓音,她狐疑的趨前探看。
多年沙場生涯,習慣一早就起床練功的殷海揚,在打完幾套拳法後,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從頸項間拉出戴了多年的平安符袋,出神怔望著。
「豆豆……」
他那個無緣看著長大的小妹,不曉得人在何方,不知道拐走她的人有沒有好好對待她。
五歲就讓賊人帶走的小妹,是他們殷家人掛心多年、難以言說的心碎往事。
為了他那不知道飄落何方的妹子,他爹每到中秋年節吃團圓飯的時刻,就會悲從中來的早早離席,而他娘更是自責的常常以淚洗面。
至于當時眼睜睜看著賊人帶定小妹子的二妹,即使現在已經貴為一國之後了,提到這個妹子時仍會掩面心碎的低泣。
雖說宮里也派了許多密探四處打探,卻仍舊找不到他那個失蹤的妹子,不曉得丫頭現在過得好不好?沒有爹娘在身邊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握著殷家每個子女皆有的平安符袋,殷海揚失神了片刻。
因此即使有听到後頭傳來的細碎腳步聲,他仍舊動也不動的坐在石桌前。
「恩公,你在看什麼?」稻花一張圓臉湊了過來,好奇的從他肩膀後方往前看。
「稻花姑娘。」原以為來人是愛妻,本來沒有動作的殷海揚一听到她聲音,立刻警覺的握住手中符袋,然後不動聲色的將東西收入袖中。
「恩公怎起得這麼早?是不是床鋪得不夠軟,恩公睡不慣?那待會稻花再過去給恩公和箏兒夫人整理一下。」稻花熱絡的繼續再說,一張一合的嘴巴和頰邊甜軟笑靨,讓原本沒想多說的殷海揚忽然怔了下,似乎想到些什麼。
他記得豆豆小時候也是這個樣的,圓圓的小臉和掛在嘴角邊的傻笑,沒想到這個昨日偶然救起的小泵娘,竟會讓他想起那個無緣相聚的小妹子。
「不用了,床沒問題,稻花姑娘不必費神。」對外人向來冷淡的殷海揚,難得這麼有耐性的對個小泵娘說話。
「嗯,那恩公不知用過早膳沒?稻花這就請陸大娘替恩公準備早膳……」听見他的話,稻花不覺得受到拒絕的仍舊熱絡再問。
「不用麻煩了,殷某還不餓。」殷海揚向來冷淡的臉色因為眼前小泵娘不死心的燦爛微笑,而莫名有了波動,多了點察覺不到的笑意。
這個小泵娘似乎連性子都和他那個小妹有些許相像。
豆豆那娃兒,就算他被煩得忍不住推開她,叫她滾一邊去,可那固執小丫頭還是會不死心的再跑過來,巴著他的腿叫哥哥。
眼前的小泵娘似乎也和豆豆一樣,就算他說不要不必了,她還是笑著繼續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