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清楚,項封魂之所以性格陰騖、作風強硬,是因為他肩負著「項家堡」這個重責大任。不僅每日要與外界虎視眈眈的權謀者周旋,更身系雜項瑣務,還要提防底下陽奉陰違的執事者造亂。
在他行事果決的魄力之下,有著掌權者不欲人知的無奈。
這幾年來她跟在項封魂身邊,也不得不感受到那份沈重與執著。
她是有些喜歡項封魂,也感覺得到項封魂對她的待遇較為特別,和一般的侍從不同。
但她清楚知道自己並不愛他,也不認為項封魂對她有著所謂的愛。
為什麼呢?
她綰起一個俐落的髻,掩蓋女兒的嬌娜,反顯一股男兒英氣。脂粉末施地套上黑皮靴,戴著貂皮帽,再順手搭了件鹿裘即出了房門。
「叩叩!」
冷蝶來到西廂的某間房前,輕輕敲門。她可是推敲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項封魂昨夜留宿的地方。
「誰?」項封魂的聲音自里頭傳出,似乎還夾帶著一絲絲沙啞。
看吧!丙然不出她所料,今天是在燕姬房里。
「堡主,卯時初刻了。」冷蝶向房內喊著,刻意提高棒打鴛鴦的音量。
「你先去書房。」屋里傳來淺淺的回應。
「是。」臉上掛起得逞的笑容,冷蝶悄悄退下,轉身前往書房。
知道了吧!她怎麼會愛上夜夜流連花叢的項封魂呢?
從她跟在他身邊起,便見識到了項封魂所向披靡的男性魅力。面對主動送上門來的美女佳人,他一向來者不拒,照單全收,不過,卻不曾看過他對誰特別眷寵。
堡里住著好幾房從各青樓邀來的嬌客,個個都當自己是項封魂的妾室,明里暗里爭風吃醋,有時也會嫉妒長年跟在堡主身邊的她。
不過他至今並未有娶妻傳宗接代的打算,令人模不清他的想法究竟為何。
「耶!終於下雪了……」冷蝶走在回廊上,探頭望向蒙蒙的天邊。
天邊下起初雪,飄飄落下鵝毛似的雪,將大地覆上一層剔透的雪毯。
冷蝶穿過內院,薔薇架早已被白雪蓋滿,木桌也覆上了層薄薄的冰,提醒著院內的人要是再不收拾,那些刀啊劍的就得埋到雪堆里了。
她推開書房門,一進門首先點起暖爐、燭台,將室內照得火光閃爍,再燃檀香,沈澱整間屋子的涼氣。排上筆硯書冊,擦拭過書案後,她又拿著小火爐到一旁添炭煮茶。
斟了水、起了火,屋內的瑣碎事項都打點好了以後,冷蝶走出書房,將項封魂平常慣用的兵器給一件件抬進旁邊儲物的小綁里。
刀劍鞭索——簡單,單手輕輕松松就可以提起。
槍矛棍棒——雙手也能搬進屋內。
矮錘盾——重了些,不過勉強還拿得了。
這個大刀嘛——呃,好重……平時看項封魂要得輕而易舉,想不到居然這麼重。
唉喲……冷蝶吃力地扛起那把仿偃月刀的大刀,前進一步便要倒退三步似的搖搖晃晃走著。
「啊啊……要倒了……」承受不了關刀的沈重,冷蝶重心下穩地向後栽去——
第三章
突然,有只大手及時撐住必刀的刀柄,順便扶住了她的肩。
「還好吧?」項封魂開口問。
「堡主……」斜斜回頭,正好看見項封魂略帶嘲意的笑容。「我、我沒事。」
真糟!偏偏在這時候給他瞧見這副狼狽模樣。
「堡主更衣的速度真快。」
「拿不動就別勉強自己。」項封魂冷下防放開了手,讓關刀直直向後插入了雪地,害冷蝶猝不及防地跌入他的懷里。
「呼!」她嚇得輕喘一聲,幸好不是摔在地上,不然得要疼上一天了,這項封魂真是惡質,居然這樣對付她,她不過是先聲奪人而已嘛,要比小心眼兒,比得上他項堡主嗎?
冷蝶連忙自他懷中站起,順道拍拍身上的雪花,天知道,她是拚了命才掩飾住臉上的紅暈。
項封魂拿起大刀,輕輕松松走進置物的小綁中放好,臉上浮現了難以察覺的笑容——因為自己小小的惡作劇而感到滿意。
冷蝶跟在他身後,等他走出小綁,便趨前將門鎖上。
「蝶兒,你長大了。」匆匆五年過去,她已是十七歲的大姑娘,不復當初相見時的稚女敕模樣,剛剛看見從來只做小廝裝扮、不施脂粉的她,才猛然驚覺她已有少女的身段。
「這顯而易見,不是嗎?」冷蝶的水眸兒微笑地眨了兩下。
不過,性子還是如當年一般未變,甚至唇齒更勝當年伶俐。
「你應當試著更服從些。」項封魂眼角帶笑,大手撫模著冷蝶頭上那頂沾上雪片的貂皮帽。
「那將不會是堡主所樂見的。」她像只貓兒似的微抬下顎,靈巧地道出項封魂內心深處的期盼。
「好蝶兒。」他滿意地稱贊她。
圍繞在他身邊的女子中,唯有她——不是他女人的蝶兒——最能懂得他的心思。
「進屋去吧,外頭風寒。」她提醒項封魂別待在雪地中,小心受涼。
兩人進入屋內,項封魂走往書桌方向坐下,攤開幾本帳冊,審閱著今年秋收後農民償還的息谷。
冷蝶走到書桌右側磨著墨,看見他眉問微蹙,神情略有不快,思索之後蘸墨批閱冊子。
「是收租的人又搞鬼?」她細聲地問。
前年曾有收租的執事頂著項家堡名號訛詐佃農、中飽私囊的事情發生,結果項封魂識出竄改的帳冊,將為非作歹的執事杖刑數十後逐出項家堡,此外加倍賠償被訛詐的佃農們的損失,風波才平息。
「不,今秋蝗蟲作害,農民損失慘重,雖然先前我已聲明扣除損失部分,以實際收成來繳租,但現在從帳面看來仍是不妥。」
冷蝶拿起其中一本帳冊看了看,臉色也微沈了下來。「只有去年的一半……看來這次的蝗災比想像中嚴重。明年春耕雨水尚不知充沛與否,但單就今秋收成情況來看,那些農民的日子恐怕很難過。」
「所以我打算只留下堡里所需米糧,其余退還。另,視情況調降來年貸谷的租金,以免佃農生活過於匱乏。」項封魂一邊批示,一邊說著。
「那麼堡內的收支能否平衡?是否該下令節制各項支出,避免多余浪費?」她放下手中帳本,走向火光微弱的暖爐,挾起幾塊黑炭添至爐里,以防溫度下降。
「當然不能過度鋪張浪費,不過無須刻意下令,平時稍加注意即可。項家堡過去累積的錢糧,夠吃用上好幾年了。」
時間悄悄的流逝,項封魂看完一本又一本的帳冊,嚴肅的表情也漸漸放松。
冷蝶知道工作已差不多完結,於是走向燒開的小火爐,沏了杯上好的鐵觀音,將茶捧至書案前端給項封魂。
他接下她手中的蓋盅兒,略略掀開一小角,濃濃茶香便撲鼻而來。
「香……還是蝶兒沏的鐵觀音最香。」他喝下一口,熱流瞬間暖入月復中。「好喝,蝶兒,你自己也喝一杯吧!」
「呵,蝶兒的胃都被堡主養刁了。」冷蝶走回小火爐前,也替自己沏了一杯。
苞在項封魂身邊五年,經常都是他吃什麼她便也吃什麼,因此,冷蝶幾乎吃逼喝遍了各式美食佳釀。
鐵觀音,也是受到項封魂的愛好影響而變得喜歡。
「養刁了才好。」他看著杯中搖晃的茶色,語氣里藏著一絲絲的寵溺之意。
「難伺候就不好了。」她將喝了一半的茶擱到旁邊,再添些檀香到香爐里。
「你話中有話……」
「不敢,說個笑而已。」
「整個項家堡也只有你敢如此跟主子頂嘴。」他微笑,將剩下的茶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