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登基大典的前一天晚上,恭晶曾這樣對他說過,「百姓稱我為王,除了因為我是天命神授的翼王以外,更因為他們對新任的我有所期待,也因此,我享受著百姓奉敝心血與勞力所建造出來的華麗宮殿與富裕衣食。要牢牢的記住這一點,你我所擁有的尊貴與榮寵,不過是歷代王與麒麟都會享有的東西,如果因為依憑這樣的東西就自恃傲物了起來,那麼你我的失道之日就為時不遠了。」
可想而知,主上的治政基礎是建立在「民本」之上。
如果現在遜位而去,眼見向侯亂起的其他諸侯必會起而征伐,這樣一來,不啻是將百姓推入戰亂的煉獄里。為了國中的百姓,主上絕對不會答應,並且為了維持現有的安穩秩序和治國之制,主上也勢必不能答應。
只是如此一來,法力被封制住的他,生命就得面臨極大的考驗了。
「可恨!真是太可恨了!想不到微王竟然這麼絕情。」
不……不是這樣的!
微麟搖頭抗議向侯的責難,並努力地思考著來自恭晶的一言一字。
「若有身為佐輔的體認的話,要不好好想辦法逃回來,要不就等著替微國的百姓殉命吧!」
王與麒麟的關系就像彼此身體的一部分,要融合在一起之後才是一體。十年前在太廟听取誓約及王者之道時,主上就已經知道自此之後她與微麟非得相賴共存不可了。因為如此,所以主上絕對不會不清楚若是他死了,自己也必定殞命。
可是明知如此,主上卻還是這樣做了?
比絕望的神情還要多的疑惑與驚慌,充斥在微麟俊雅的臉龐上。
不對,一定還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在。
主上的犀利總叫他難以應對,每回總要讓他被傷得難過好幾天,但,每一次,在那些罵他的話里,一定有某些緣由存在,某些為了他好才會月兌口說出的關心……對于主上的心,他再清楚不過了,她良善而懷柔的心地,一如她的治政之道,可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他想不出來?難道他真的就像主上所說的那樣,腦袋里裝著的,除了多余的憐憫以外,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
「難道是我們猜錯了嗎?可是失去了聖獸的守護,不啻失去了天命。微王的這步棋,不是把自己逼進了死路嗎?」
「這不過是詐騙的伎倆罷了。」沉默的黑衣男人終于開口說話了,銀色面具上的光芒隨著燭火的擺蕩而舞動,面具之下財是低低地奚笑了一聲。「佐輔微麟在微王心中的地位不凡,我不信微王能夠輕易舍下佐輔微麟。」
「可是微王……」
「你是要相信我,還是要相信微王的騙術?」
「這……」向侯猶豫起來。
「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一切,包括王座。你信不信?」
「但王是授有天命之人……」
「天命?」男人低笑了起來,「在恩國從翼侯殺了恩王以後,天命的神話就已經被打破了。既然微王能夠支持一個叛逆者,又為什麼不能支持向侯你呢?沒有神獸麒麟的遴選,叛逆者一樣可以統御王國,這是微王自己親手證實的!」
「但……」向侯仍有遲疑,「好吧!就信你!但你可不要失敗了。」
「失敗了不過就是一死,如此而已,不是嗎?」
「你……哼!」
滿不在乎的口吻惹怒了向侯,但或許是懾于男人的冷然與彼此之間仍有的共利關系,在怒視了黑衣男人一眼之後,向侯隨即拂袖離去。
黑衣男人注視著向侯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想起恭晶曾對向侯做過的評論。
「向侯確實是個到哪里都讓人覺得不愉快的家伙,群臣中不乏這樣的人。雖然不太愉快,但能使百姓過著平和穩定的生活,大體上也就不能說是有什麼大過失。此外,朕總不能因為自己對向侯感到不愉快而將他貶逐吧?朕的氣量並沒有這麼小。」
直到今日,對于向侯,黑衣男人仍舊無法抱持好感,可是為了「建國」而必須與這樣的男人聯手的自己,黑衣男人又忍不住自嘲了起來。
「王啊……我可是在拿你的氣量攻伐你自己啊!」嘆了口氣,男人轉向微麟。
棒著染了污血的紅線與上了咒術的銀絲,頸首被朱砂寫上封印真言,手腳亦被軟絲瑁銬鎖住的微麟的臉上,有著憤怒與屈辱的神色。
「微麟大人,暫時要委屈您了。」
「放了我,現在讓我回去還有挽救的余地。」微麟憤怒地瞪視著男人。「你是朝中之臣吧!既是朝臣,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來?」
黑衣男人突然沉默不語。
「快放了我!」
「如果不呢?」
「你想見洛都染上烽火嗎?」
「可能吧!」黑衣男人苦笑了起來,「烽火嗎?嗤,說不定,這正是我心中所想的樂園。」
「樂園?什麼樂園?烽火一起,哀鴻遍野,你將看見的只是紅蓮地獄般的修羅海而已。」
「請歇息吧!微麟大人。」
「放了我——」
黑衣男人掩上門,退了出來。
月色下,微麟的怒喝震響不絕。
黑衣男人並沒有回頭,只是直直地穿過回廊,走向蜿蜒廊底的一間巧致房間。
房門內,有人輕輕推門而出,是一名身形縴瘦的女子。
女子的跟眸含笑望向黑衣男人,「您來了,大人,早娘等您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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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娘的母親在十八歲那年,生下了早娘。
那時,早娘的父親已經有了妻子,也有了兩個五歲大的孩子。
處于禮教規條都相當嚴謹的司淳國,早娘的母親無疑成為家族眼中不知廉恥的代表。為了掩飾早娘的母親為家族所帶來的污名,早娘的母親被迫嫁予一名來自堇國的富商為妾,以換取兄嫂照顧早娘的條件。
母親還在世之前,早娘的舅父總是用盡方法編織各種名目,向早娘母親索取大筆金錢,但夫妻兩人卻在暗地里凌虐早娘。以為女兒在兄嫂家中過著小姐般優渥生活的早娘母親,絲毫不知道自己的女兒不僅沒穿過好衣、上過學堂,甚至連三餐都不見得溫飽。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早娘的母親因病餅世。
母親死後,貪圖錢財的舅父以百兩白銀的代價,將她賣入富豪之家為婢。
早娘如白玉般無瑕純淨的美貌與年輕的胴體,很快便受到主人的覬覦,而被迫嫁予主人為妾。在面臨主人多房妻妾的嫉妒、憎恨,以及主人帶著的丑惡的婬猥魔掌下,早娘拼了命由富商家中漏夜逃出!
無處可去的她,只能依照母親的遺言,到司淳國尋找從未見過面的生父。
前往司淳國告成都的路上,早娘卻不幸踫上游蕩于微國鳳翔都,與司淳國告成都山野間的游民盜匪。就在早娘以為自己將要曝尸郊野,成為一縷無主孤魂時,一個身著華服的男人闖進了她的生命里!
「在微王法治下,你們竟敢光天化日強奪人財?你們眼中還有王法存在嗎?」
「王法?王法就在老子肚皮下!」
男人紫色的雙眸中有著正義的怒火,一身儒士的衣著打扮,仍掩不去男人骨子底的傲氣與高貴自持。
盜賊們手中的匕首很快地轉向男人,凶狠地對著男人刺去。
銳利的刀鋒劃破了男人的臉頰,男人拾起地上的粗木抵擋,幾回纏斗,終被盜賊刺中腰際!大量的血液噴濺而出,瞬間,男人的薄唇汨著血絲,紫色的眼眸突然沖紅,仿佛被強大的雷電擊中一樣的痛苦之聲,自男人口中傳出。
男人抱著身軀,像在抗拒著什麼力量似的,一股暗黑的殺氣滿布在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