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想走!」留衣看著他,而後咬緊牙,將自己的真心毫無防御地攤開在他面前。「因為我……我愛你!」
「愛?哼!我不需要愛,那種東西,我不懂,也不想去懂。」
「我也不懂,從前也覺得這輩子我不會需要,可我願意學,我願意去學會懂它。」
那一天,看著渾身是血的他被參軍送回來,驚心膽戰的恐懼像毫無邊際的黑夜籠罩上,那筆墨難以形容的滋味,沒有嘗過的人,不會懂,也不可能懂。
這些日子以來,她看著他,反反覆覆想著過去的他與她,恨原來是最容易的事,而愛……卻比穿越時光更困難。可再困難之事,也沒有比還沒有嘗試就已經失去更令人覺得可怕!就算無法得到,就算只能獲得失望,她也不要自己後悔沒有試過就先放棄。她卻不知自己究竟是很他多一點,還是同情多一點。
她只覺得他是個可憐人.懷抱著恨意的人生,像在用活著放棄自己的生命一樣。一個人若是活得那麼痛苦,為什麼不干脆死了算了呢?
可憐人!
一輩子,他都不曉得什麼叫快樂。
「可憐人!」她不知不覺將心思說出口。
「你——」
「我會如你所願的離開這里,我曾經恨過你,想殺你,可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如果我不能夠放下你,這輩子我只會永遠痛苦,永遠不能解月兌。也好,離開你,也是放了我自己,今後我不會再見到你,你也不會再見到我。」
醴驍的聲音靜止在喉間,仿佛跨過那一步,是無比艱辛。
「只希望你能快樂,也會快樂。」淚水模糊了她的眼楮,她無法再說話,回過頭,她昂首離開,離開這個讓她第一次明白什麼是恨、什麼是恐懼,同時也是第一次明白什麼是愛的地方。
如果能在更平凡一點的時間、地點相遇就好了。
沒有仇恨,沒有相互恐懼、憎恨的陰影,他們兩人或許不會以今日的情況存在彼此的生命中,她抹去眼淚中的遺憾,淡淡地笑了出來。
曾經要不要留下這孩子的抉擇讓她反復掙扎過好多次,每當夜里一想起孩子得來的原因,便只覺得一股發白骨子里的羞辱沖上了心頭。可每回從驚恐的噩夢醒來後,觸模到溫熱耀眼的陽光時,她又不禁覺得生命的美好似乎全都舞動在這片和煦暖陽中。
來來回回的思考,千次百次的猶豫,如今她終于可以下定決心了。
不是飽受期待而降世的孩子固然可憐,然而,沒有雙親之愛的孩子毋寧更加可悲。一直以來,他總是冷眼觀世,永遠認為幸福絕不可能降臨,他情願傷了別人,傷了自己,也不願接受一點小小的希望。
但她要證明給他看,即使不是期待中的孩子,有了愛的養蘊,仍然可以綻放出耀麗笑容來。
「我們去找一個地方,沒有這麼多痛苦、沒有這麼多怨恨,娘陪你長大,教你讀書、教你寫字,如果有一天,你問起自己的父親是誰,我們再慢慢一起想想你那個無法相信幸福的可憐父親,是不是已經變得快樂了!」
★★★
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當醴驍抬起頭時,天色早巳暗了。印象中似乎才剛過完晌午,這會兒天色卻已沉得像墨一般,他不太清醒地四處張望,大量傾倒的酒瓶凌亂地被丟棄在桌上、地上。
才正想起身,桌面便被丟來一個雕飾著展翅鳳凰的金色徽章。
醴驍細眼一看,丟下徽章的人是好友上官懲我。
上官懲我的臉上帶著壓抑的怒意,緊握劍柄的指掌微微泛青,仿佛憤怒的火焰隨時都會爆發。
「這不是上官嗎?嗤,忙碌的右善將軍怎麼有空大駕光臨齊都?」
「爛醉三天,你喝得還不夠多嗎?要不是莞慶遣人告訴我,你還想過這樣的生活多久?是想連往後的一生都這樣醉如爛泥地過下去嗎?」
「爛泥?嗤,也未嘗不可啊!」醴驍露出冷笑。
「她呢?」
「誰?」
「介王的第二十七王女!」
「她?」醴驍像是抓到了一點頭緒。「走了。」
「你這家伙!」上官懲我火氣一上,一把揪住摯友的衣領。
「我照著你的建議讓她走了,這樣不好嗎?」
「你!你根本還不知道她懷了你的孩子對不對?」
終于有些不一樣的眸采閃動在那雙金色的眸子中了,但隨即那眸子又再黯沉。「嗤!父子兩代相似得連出生的方式都一樣,這真是報應啊!呵……反正本來就是雙方極不情願的情況之下所產生的孩子,像這樣的孩子若是出生,大概也只會為世人帶來困擾吧!也許不要他,對孩子和父母親來說,反而會是更好的人生也說不定——」
「你說的是什麼蠢話!你再敢說出這種話,我一定一劍殺了你!」上官懲我終于忍不住,一拳揮向好友。
看似無力的手意外有力地打掉好友臉上的嘲諷,泛紅的眸里有著強忍的極大痛苦,年輕的右善將軍丟下摯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醴驍坐在地上,抹去唇邊的血,比身體上的痛楚更教他受煎熬的是來自好友眼中的受創眼神。
上官一族出身西海琊鄉台,族中延續子息的方式是以父母的生命去換取新生兒的到來。也因此,上官懲我的出世等于是踏著父母親的血與生命,由于擁有這樣不幸的宿命,讓上官懲我極為重視血脈相連的親族,對于家族人丁單薄的他來說,朱陸之人的多子多孫,無疑是永遠無法實現的奢想。
「如果哪天我的孩子出世了,你可要多幫忙照顧哪!一定要跟他說他父親是很愛他的,只是命運乖舛,沒能活著看他長大!」上官懲我不只一次這樣對著醴驍說道,眼眸中的失落與遺憾每每教醴驍無言以對。
懲我、懲我——這是為了讓自己永不忘記自己的性命是如何不易才得到所取的名字,而明知這是最不該提、也最不可犯下的錯,可是他卻還是提了、犯了。
對上官是、對那個王女也是。
永永遠遠,他只能以這種方式對待自己身邊的每個人。
他的出生如此不堪,根本無人教他如何去愛,這樣的自己究竟要如何學會去信任、如何學會去等待,又要女n何學會相信自己也能真真切切地感受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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堇國的初春,帶有一股涼爽的花朵芬芳,位于朱陸南方的堇國,由于氣候濕暖、地勢低緩,境內多平原、陵地,因此每到春季,王都鄔日便會被淹沒在一片托紫嫣紅的絢爛花海中。
堇國王都鄔日都督玲山侯,姓李名怡,字酬衣,是將堇國花卉推入朱陸最大商業都市——起雲(善國王都)的最大功臣。他就任鄔日都督的位置近七年,不僅將鄔日改造為朱陸最具聲名的花都,並以銳利的眼光瞄準了可以用來制藥的珍貴花卉球根,為堇國境內的花農賺進大筆大筆豐厚的利潤,可說是名深具商業頭腦的都督。
大約在募冬之時,玲山侯收容了一名來歷神秘的女子。
女子有著砂般的眸子、烏絲般的柔順黑發,優雅縴瘦的體態如同湖邊青柳,微笑時的恬靜氣質中,帶有一般貴族女子少見的深沉與滄桑。
她在冬雪即將消融時來到堇國。
這一年的冬雪下得又凶又猛,不僅將堇國籠罩在前所未有的風暴中,也讓堇國賴以為生的花卉遭受極為嚴苛的霜雪考驗,為了視察王嵌內所有花田的受災情況,玲山侯冒著風雪出入在王畿內近五千頃的花田中;因而發現昏倒在花田里的這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