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眼前的光好像消失了,慢慢轉變成一片暖黃的天地,而當時自己曾經懼如夢魘的可怕記憶好似也隨著這片律動逐漸消失。
迷蒙間,留衣睜開眼,看著身上的男人還是同樣的臉孔,同樣的眉、眼、唇,可那對曾經充滿憎恨的丑惡眸采……卻已不再出現。
留衣輕捧他的臉龐,為他撥去滑墜的發絲,在他再次深入體內時,淚水伴隨無限綿長的愛意化為最相思的低語——
「我愛你……」
歡愉的激情在留衣體內隨著醴驍傾吐而出的嘆息撒播而出,它緊擁著那片厚實的背脊,不肯放去,直到月色西墜,隨著他的薄唇移動在眼、眉、耳垂間的碎吻終于停止,她才輕輕地合上眼,在他溫柔的懷抱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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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嘔……」有些惡心的感覺從胃部升起,留衣抱著月復部,忍不住在水盆前吐了又吐。前一夜夜晚並沒有吃下太多東西,今早醒來滴水未進,就突然覺得一陣無由來的反胃,可蹲在水盆前吐了又吐,嘔出來的東西卻幾乎都是液體。
好不容易抑止了嘔吐的感覺,留衣有些昏倦的躺回床去。
最近,疲累總是輕易地襲上她的身子,有時,還不到黃昏,她便昏昏沉沉,疲累欲睡。
「小姐……」如敏輕聲地進房,順手拉開窗簾。
留衣卷起襖被,整個人蜷曲起來,理進襖被里。
「小姐,該起床了。」
「我很倦……」
「小姐,您是不是病啦?」如敏坐到留衣的床邊,伸出小手輕輕撫著她的額。
「我只是很困……」留衣病懨懨地撥開如敏的手,話還沒說完,就沉沉地跌回睡夢之中,
這夢很沉很沉,留衣並沒有夢到任何人,只有自己一個人坐在一片花海之中,花群里有一團白光,白光很溫暖、很溫暖,她抱著那團光,感覺自己慢慢被光包圍。過去那些日子以來的恐懼、顛沛與心酸,仿佛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股淡淡的平靜。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白光才慢慢消退——
而後,留衣也從這場難得清活的睡夢中醒來,她微睜惺忪睡眼,模糊地听見一陣談話聲。朦朧之間好似看到幾個人影停留在房門前。逆著光,她無法看得很清楚,只知道交談之人是一男一女,女人是家宰莞慶,男人則是她從來不曾听過的聲音,盡避聲音听似醴驍,卻又帶著醴驍不曾有過的輕快感。
「軍部的議會才剛結束,我就馬上過來了,方才那人是大夫對吧?已經四個多月,怎麼那家伙他……」
「少爺一切平安,傷勢復元的情況很好。」
「哦——那麼……」
「大夫是來看小姐的。」
「小姐?啊!是那個女子!她怎麼了?」
「小姐她……」
「有了嗎?」
「才剛確定,這幾日小姐確實嘔吐不止。」
「他呢?那家伙知道了嗎?」
「少爺還不知道。今兒下午我見小姐晏起,問了伺候的婢女才知道小姐的狀況,剛請大夫過來診了脈,也才剛知道這消息。」
「嗯!我明白了。暫時——暫時別讓那家伙知道。這雖是喜事,但他……」男人停頓了一下欲言又止,此刻男人的聲音雖然略帶憂忡,卻仍好听且充滿溫度。
「軍部那邊……」
「議會的局勢目前還好。他性子硬、不肯低頭,現在又有司寇在,是很棘手沒錯,但我相信他的為人,要動手,他不會用這種不磊落的方式。司寇有司寇的做法,幸峨侯得治全軍,這是避免不了的權宜之計,軍部那里我會替他擔著,他這回掃蕩王族余黨有功,要不了多久,幸峨侯就會撤回軍令的。」
「一切都要拜托您了,上官少爺。」莞慶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哭聲。
「別擔心,莞慶,有我在呢,他想死,得先過我這關才成!」男的聲音帶著一股奇妙的安定,與醴驍的飄移不定有著光影般的強烈對比。「晚了,我得回軍部去了。對了……」離去前,男人突然又停下腳步。「她……是好女孩吧?」
「是個性倔強,卻心地善良的好女孩,如果能在更好一點的時機里發生,那就好了。小姐是苦命的女孩!」
「是啊!如果能在更好一點的時機里發生,這真的是天大的好事啊!」
留衣翻動身子,退下被襖,翻身的聲音引來莞慶與男人的注意,男人見她似乎已經醒來,趕忙轉身匆匆離去。
夜色在男人離開前,輕輕攀上了天際。輪月瀉下的銀光為留衣帶來了一陣微弱的光明,留衣抬起頭看見男人的背影。
男人黝黑如墨的發色融入黑夜中,奇妙地帶來了一陣充滿溫暖的風。
★★★
難以形容的感覺釋放在體內,肚子里的那個生命仿佛正在像她宜告著自己的存在,留衣有些發愣,指尖下還看不太出隆起的月復部,已經在內部產生了連自己都覺得驚訝的奇妙變化,在自己的粗心間,她已經成為母親。
「小姐,醒了嗎?」
「醒了。」
探頭進門的如敏端著一盅彌漫著鮮甜香味的雞湯。
又是雞湯。
留衣有些厭倦地瞄著如敏手里冒著白色蒸氣的食器。
「不可以不吃喔!這是莞慶大人特地為小姐熬的。」闖門之前,如敏特地這樣交代,像是已經洞悉她眼里的意圖。
前天夜里,莞慶就是端著這樣一盅雞湯到自己房里。一直以來,莞慶總是慈藹地對待自己,像對待親人一般,給予她最多的照顧與包容,從初次踏入醴驍的宅邸,直到遷入齊都,莞慶始終以溫柔的母親形象,為她飽受顛簸的崎嶇人生點起一盞溫暖的火光。
當時她默默地坐著喝雞湯,感覺在自己身前坐了下來的莞慶,仿佛有話要說。直到雞湯喝得見底,莞慶才對著她說出自己有孩子的消息。
那時,莞慶看著她的表情是那樣的擔憂,一瞬間,她反而覺得好內疚。
隱隱約約的,留衣其實也有某些難以形容的預感,感覺到某種奇異的變化似乎正在自己體內產生。當下她听著,雖然震驚,卻慢慢可以將現實與預感結合在一起了。
可是……這樣的孩子——這樣出生的孩子會幸福嗎?
頭一個浮現在腦海里的念頭,就只有這樣一個,她想起了高燒中的醴驍幾乎微而不聞的低泣聲,不是在順利的環境中降臨、不是在喜悅與期待中成長,像這樣的一個孩子出生之後,可能會幸福嗎?「這樣出生的孩子會……幸福嗎?」
「會不會幸福,莞慶沒法兒猜測,只能告訴小姐您,除了讓這孩子有機會出生,否則,幸福一輩子也不可能降臨到他的身上。」
是賭運氣?還是在賭命運?
留衣不知道該怎麼為自己、為孩子作決定,也不知道怎麼樣的決定,對孩子、對自己才是最好的?她只能看著雞湯,想著莞慶的話、想著孩子,而後乖順地喝完雞湯。
★★★
「你離開吧!」休養了四個月的醴驍,在四個月後見到留衣的第一句話,無情地猶如一盆冷水。
「為什麼?」
醴驍背著她,沒有回話。鼻腔吸收到一股帶著香桔的甜味,那是她踏進門時所帶人的體香,熟悉的香氣在空氣里蔓延著,拉扯著醴驍的意志。
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
看著那美麗柔軟的身子,醒驍復雜心緒難以言喻。
為什麼抱了她?醴驍自問。
又為了什麼在看見她眸里的淚水後,一切就都失控了?
「為什麼要我離開?」
「不為什麼。」他垂著眼,表情冷淡,洶涌的潮緒冷冷地被自己鎖入胸中。「只是我厭倦你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