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是個小模特。」女人回頭笑了笑,向彌花的方向揮了揮手。
羞辱旋即染上彌花的面頰,在她的記憶里,從未曾有過被人如此輕忽對待的經歷。可這是一個能力決定一切的社會,處于被挑選位置的彌花,根本沒有反駁的權力。
「是你。」冷冽的聲音帶來更加不快的回憶。
彌花抬頭,就看到以隨意的姿態坐在女人桌上的男子,雖然多了一副眼鏡,無疑就是貴史隆一。確實听聞過他在時尚雜志界就職,但是為什麼又要讓他看到自己悲慘丟臉的樣子呢?
「你覺得很丟臉吧。」像是可以察覺她的想法,貴史說出令彌花大吃一驚的話。
「像你這樣的女孩子,被生活所迫,要來請求別人施舍工作給你。覺得難堪、丟人、受到侮辱。」貴史盯著彌花,薄薄的唇瓣接二連三地吐出寒冷的暴言,「其實根本沒什麼可丟臉的!比起過著衣來伸手的生活,為了活下去而努力,為什麼要覺得這是受到侮辱呢?」
就算他的話是正確的,對于此刻的彌花來說,也只能是更高級別的暴言而已。
清冷得像水銀制造的眼珠隔著剔透的鏡片瞪視著她,黑發的青年露出諷刺的微笑。
「小姐,你太過習慣理所當然的東西了。」
這個人究竟看我哪里不順眼,為什麼要欺負我到這種地步才甘心——彌花在心底發出悲鳴的同時,卻感覺雙腳沉重到一步也無法轉移。
「你可曾認真地爭取餅什麼嗎?」
注視著彌花的是一雙冰冷刺骨的眼。
「如果沒有好心人照顧你的話。你可以做到哪種地步呢?不要天真了吧。小女孩。」
悲慘、不甘心、最後通通轉化為對于貴史隆一這個人的憤怒。然後,超越了極限的憤怒,解開了雙腳僵硬的禁錮。
「我是絕對不會認輸的!」彌花大聲吶喊,「我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我會努力生活下去!讓你啞口無言!」悲憤地喊著,彌花幾乎感覺得到濺在臉上的眼淚,卻又覺得那淚水是不甘心並火熱的另一種不同于悲傷的物質。
在憤憤而去的少女身後,看著一臉愕然的司上,女人愉快地抬眸,「貴史先生,你適才的話的正確意思,可以解讀為——‘我這個好心人會幫你’嗎?」
「但是並沒有被正確地解讀啊。」叼著香煙的男人愕然了幾秒鐘後,揉著太陽穴發出嘆息。
「你的神經回路和語言回路在接壤的部分存在問題。」不再看他一眼,低頭處理工作的女人快樂地說著,「我早就說過了。」
「冷血的女人……」
「嘖,你才是少女眼中的惡魔人呦。」
會產生「無論如何都不想被某個人小覷」的心情。
會因為羞憤交加而產生「我一定要讓你刮目相看」的想法。
會有這種種心情的本身,是否可以解讀成那個能夠「刺激」到我們的人,已經成為生命里特別的專屬對象……
「才不是呢,才不是這樣呢。」拂去腦中的想法,彌花無法認可這樣的邏輯,她是不想被貴史那樣的男人說中,但絕對不是為了向貴史證明什麼才去努力。
「我所做的一切,我所選擇的每一條道路、每一件事,都不是為了回應別人的期待這樣淺薄的理由!」坐在房門口的玄關處,她惡狠狠地像要使盡全身力氣般地系著鞋帶。
「是的,我只是想要變強而已!」
為了能夠成為更加堅強的人,為了能夠再次和景棋見面時,微笑著說︰你看,我一直都很努力呢。
即使現在要承受小小的苦難與苛責,彌花也有一定可以安然渡過的自信。
就像雜志社的女主編說的一樣,彌花吃夠了沒有穩定的經紀公司的苦頭。作為獨立攝影模特,業余還說得過去,但若要以此為生,就沒有那麼簡單。即使接到工作,也不一定可以順利取得報酬。為了擺月兌這樣不利的處境,彌花拜訪了一家家的模特經紀公司。
「對不起,請看一下我的資料。我是千本彌花,希望能夠加入貴公司旗下。」直視著對方,一次次捧起印有曾經工作經歷的彌花,卻不斷遭遇態度冷淡的回絕。
「想當模特的人太多了。」
「我們已經有了足夠的人手。」
「你不是我們公司要的型。」
……
挫折的次數比想象還要更多。有時彌花也會陷入「或許我真的不適合成為模特吧」這樣恍惚的疑慮里,但是卻有著某種她難以確定究竟是什麼的物質,在辛苦的日子里支撐著她。
是潛意識中把渴望見到景棋聯系成為只要自己堅強努力就會見到景棋了嗎,還是害怕落到更加淒慘的境地,被貴史嘲笑呢……就在這樣每天都要向別人大聲推薦自己的日子里,彌花也了解了貴史所說的話的定義。是的,她一直都太順利了,所以才會覺得為什麼要這樣辛苦。
也許在她所不知道的時間里,其他的人,每個人,都是要這樣在不斷踫撞的人生中獲得成長。
她一直都記著那個名為《星星王子》的童話故事,只要她能夠像王子那樣,終于了解所謂的苦難,擁有體諒他人的心情,就能夠獲得幸福了吧。即使這樣的思考本身就像只是為了得到幸福才努力一樣的狡猾,但是十七歲的彌花能夠找到一個精神的支撐點,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小的經紀公司處于飽和狀態,大的經紀公司又都難以進入。彌花只能在拭探與踫撞中不斷嘗試。終于有一家公司,在看過彌花的簡歷後,與她簽了一季度的經紀約。
「這家伙好像得罪過葉久哦。」在面試時听到這樣的小聲嘀咕,彌花已經覺得自己沒有希望了。
「算了吧。葉久也不會有興趣這麼久地纏著一個小丫頭不放吧。」好像施恩般地嘆息過後,她終于找到了願意接納她的地方。
而相應地,彌花也了解到了,在這個行業中,華麗的外表、傲人的身高都不算什麼,因為那幾乎是全部模特都有的東西,真正打動對方的,是自己曾經代言過知名香水品牌的資歷。是彌花過往的努力所積攢的經驗值,在最危險的緊要關頭拯救了彌花。
「我不管你以前的公司是怎樣的,你記住,」戴著眼鏡的三十歲左右男子冷淡地說道,「在這個行當里,或者在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你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你自己。沒有任何人會平白無故給你好處。因此,想要得到,就要先學會令自己具備可以獲取相應回報的價值。」
擁有價值?
彌花咬緊牙關听著,她不知道她所能創造的價值是什麼。唯一清楚的只是,新的公司,與以前有李社長和景棋所在的地方,絕對不一樣。
而接下來的日子,就像是在反復驗證彌花的預感。
堡作順利是應該的……一旦被對方的工作人員稍有微辭,模特就會受到公司管理者大聲的訓斥。
堡作遲到是絕對不能原諒的行為,而在公司內部也要論資排輩。
在面試一個女裝雜志的拍攝時,彌花打敗了同一公司的前輩。說是靠實力說話的世界,彌花卻因此在公司內被前輩排擠欺負。
「我不想听多余的事。」如果把這些向經紀人訴說,只會得到這樣的回應,「你該做好的,不是告狀,而是努力讓這種事情不要發生。」
彌花一個人在房間里抱緊痛苦發漲的頭顱。
她不知道怎麼才能既完成工作,又不得罪對手。
彌花沒有圓滑的交際手腕。在她有生以來的前十六年,都是在其他人精心照顧下度過的。察言觀色那種事,根本被摒除在彌花的本能之外。然而她卻能敏感地察知,自己是個不容易受歡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