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在過了一年之後,男孩奇跡似的沒有死,回到了宮中。曾經服侍他的小桃,成為了皇後跟前的紅人。
「十三爺!饒命啊!饒命!」那是誰的喊聲?對了,是小桃的喊聲。
「十三爺?小桃,我記得你以前可是喊我主子的。」
「那……那是……」
「皇後給了你多少好處呢?讓你來要我的命?」原來宮中所謂的一切,都難以逃月兌利字。
「十三爺……不,不……主子,奴婢只是一時著了皇後的花言巧語,奴婢……奴婢……」那沾滿淚水的面容,看上去是如此的楚楚可憐。
「小桃,你知道嗎?」男孩低下了身子,伸出手指輕抬著侍女的下頜,「曾經,我把你當成姐姐般看待,我以為所有的人中,只有你對我最忠心,不過可惜,原來,我是不需要姐姐的呢。」
「主……主子……」帶著哭腔的語音,漸漸地沒了聲。
男孩垂著頭,望著手中那沾了血的匕首。眼淚,一滴,兩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滑落了下來。
紅色的血,沾滿了他手中的匕首,也沾滿了他的手。
母妃,你用盡了你最後的一次天真,那麼,他最後一次的天真,是否也用盡了呢?
原來,殺了人之後,竟然是這般的感覺,原來即使報仇,他依舊會如此難過。
難過得像是心被揉碎了一般。
然後,在那一年里,男孩保護了皇上,在十七個刺客的手中,保護了皇上。
十七個刺客,每一個都死無全尸。滿地的鮮血,映紅了大殿。
男孩的手不停地翻舞著。而他的臉上,則揚著幾不可見的笑意。母妃,你看見了嗎?從此以後,我不會再讓人有傷害我的機會了。
小桃,你看見了嗎?從此以後,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了。
可是……為什麼眼楮好澀呢,澀得他好想要掉眼淚。
他明明……是在笑的啊!
「啊!」緊閉的雙眸驀然睜開,霧夕整個人猛然抬起。夢!即使過了那麼多年,他依然還會夢見當年的事情嗎?
明明告訴過自己要忘卻的,明明說過不再記起的。但是……
黑色的眸子,望著自己的雙手。白皙如雪的手,卻沾滿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鮮血。
這便是活下去的代價嗎?獨自在皇宮中活下去所要付出的代價?
攏了攏那沾了冷汗的長發,霧夕站起身子,朝著屋外走去。
清爽的夜風,沒有了白天的悶熱。那清澈的湖水,在月光下泛著粼粼波光。
仿若著了迷一般的,他走到了湖邊,緩緩地把自己的雙手浸在了冰冷的湖水中。可以洗去嗎?可以洗去那些鮮血嗎?那些……沾滿了他雙手的鮮血。
好冷!冷中帶濕!
赫天香閉著雙眸,縮了縮脖子,似不想從美夢中清醒。
緩緩地,那份冰冷又繼續靠向了她。
不悅地蹙蹙眉,她又想逃開那份冰冷。
只是,卻不能遂心所願,那冰冷簡直就如影隨形。
「哇,究竟是怎麼……」霍然睜開眸子,赫天香才打算大發牢騷,卻在看清了眼前的人後,不覺一滯。
略微帶著一絲稚氣的清秀臉龐,漂亮的眼眸泛著水樣的光彩,零亂的發絲披散而下,而那袍子的袖口處,則濕濕的還在滴水。
他是……霧夕。可是此刻的他,卻讓人感覺好脆弱,脆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消失。
「你怎麼了?」她看著他滿手的水滴,忍不住地問道。
「洗不干淨,怎麼都洗不干淨。」霧夕如同孩子一般稚氣地嚷著。現在的他,完全不像平時那般恬淡優雅,一切事情都盡在掌握中的樣子。
「洗不干淨?」赫天香一愣,「什麼洗不干淨?」
「血!」他整個人往她的懷里鑽著,像是要尋求慰藉一般。
如果是平時,她一定會努力地把他推開。可是……手指動了動,赫天香沒有推開懷中的人,反倒是攬住了他的背脊。莫名地,她想要去安撫他的情緒。雖然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這樣,可是……一定有著什麼她不知道的原因吧。
「你的手上沒有血啊。」她仔細地看著他那光滑得幾近處子般的雙手說道。該不會是他做什麼噩夢吧,所以才會這般。「有,很多血,好髒。」他語帶厭惡地說道。
髒?「你覺得血很髒嗎?」
「嗯,很髒。」而且怎麼洗都沒有洗掉,「為什麼我沒有可以相信的人呢?為什麼總是有人想要害我呢?」仿佛要保護自己,就要不斷地殺人。
身子縮成了一團,他只想要她的溫暖。
「有人要害你?」她詫異于他的話。
「如果可以改變的話,我也想能夠擁有可以信任的人啊!」像是發泄一般的,他對著她說道。
母妃……小桃……八哥……為什麼所有的人,都在不斷地教著他不需要去相信任何人。如果可以……如果他可以去擁有一個……
「你可以相信我啊!」驟然爆發的聲音清亮地響起,赫天香捧住霧夕的臉頰,很用力地說道。
不由自主地,她就是想要去安慰他,想要去撫平他的脆弱。
「你?」散亂的視線,集中到了她的臉上。
「我。」她說著,又點了點頭。
「可是……你騙過我的。」他緩緩地道,長長的睫毛,幾乎蓋住了眼眸。
「可是我也答應過,以後不會再騙你了不是嗎?」她答應過的,所以不會再騙他了。那麼他是不是……也可以不要再露出這種受了傷的表情呢?
她可以去習慣他的任何表情,卻無法接受他受了傷的表情。
因為看著這樣的他,她會有種心痛的感覺。痛得幾乎快要……不能呼吸。
他怔怔地看著她,「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呢?」理由,他需要她給他一個可以去相信的理由。
「因為……」因為什麼呢?因為她……因為她已經……「我喜歡你。」嘴巴張得很大,但是發出口的聲音,卻近乎于喃喃。
白天,他問了她這個問題,她無法回答。可是現在,她的整個腦海卻異常清晰地告訴著自己這個事實。
漸漸地,一句話,卻讓霧夕奇跡似的平靜了下來,「我沒有可以相信的人。」他的聲音,像在回憶,像在述說,「從小,我的母親告訴我不要去相信任何人,可是,她卻為了保護父親,而送上了自己的一條命。然後,我一直視為姐姐的侍女小桃,為了得到更多的好處,又把我推下了懸崖。所以,從那天開始,我告訴自己,不可以再相信任何人了。」
赫天香靜靜地听著霧夕的話。從來不曾想過,他那張稚氣的面容之下,卻隱藏著這樣的過去。
「所以我不斷地練武,不斷地在家里培養著自己的勢力,不斷地告訴自己,天下間,可以依靠的人只有自己而已。可是當我知道,我的八哥竟然想殺了我的時候,我發現,原來我還是會有心痛的感覺。」明明是冷的血,為什麼會有溫度呢?
「你八哥派的人,是上次我看到的那批黑衣人嗎?」她不覺問道。原來他今晚的異樣,是因為這事嗎?
「是不是很可笑,最想要我命的人,竟然是我的兄弟。」他的嘴角像是在笑,但是表情卻像是在哭。
那是因為,他還珍惜著這一份兄弟情誼吧。她順了順他一頭微亂的發,「若是你想哭的話,可以哭出來。」
「我不會再掉眼淚了。」為母妃,為小桃掉的那些眼淚,是他最後的眼淚了,「天香,我可以相信你嗎?」他的頭,埋在了她的秀發中,幾近無聲地問道。
「可以的。」她听到了自己的聲音如是說著。然後,她感覺到了,她的發……有著暖暖的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