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劍,你听我說,鴻——前任掌門之死不如表相單純,他是為了贖罪,為了求心安才死在傲梅劍下!」
外圍的弟子實在太多,而下山的路只有一條,他退,他們跟著移動,除非到了平地,他們才有辦法逃離,但夙劍早晚看穿他的意圖,絕不會給他機會月兌身,事到如今他只好托出事實,只要夙劍相信他三分——不,一分就好,事情便有轉圜的余地。
「哼,無稽之談!」夙劍又擊出一掌,非要捉回傲梅為師父復仇。
他的眼神彷佛責備鳳歧為了偏袒傲梅,連詆毀先人的話也說得出口。
「我說的是實話,他殺了傲梅的父母!」
「你胡說!」夙山一听見鳳歧數落師父的不是,唰地抽出腰間長劍,一反手便往他刺去。
第3章(2)
鳳歧看穿他的攻勢,可為了傲梅,他閃避不得,于是身形一偏,準備以右肩迎劍。
「不——」傲梅發出驚呼,奮力撐起身子,徒手擋下夙山的招式,長劍就這樣無情地貫穿她軟女敕的掌心。
她不能讓鳳歧為了她廢了右肩、殘了右臂,盡避冷汗涔涔,她仍然忍痛握緊右手掌心,不讓夙山抽回長劍。
「傲梅!」決定犧牲右肩的他將注意力全放在夙劍身上,豈知意料中的疼痛竟然落到了她身上。
鳳歧像發了瘋一樣,改防為攻,一腳將夙山踹下潛龍潭,其中幾名圍觀的弟子閃躲不及,也被撞下潭吃水。
潭里暗潮洶涌,擅于泅水的高手也沒有萬全把握,因此夙山一落水,夙劍便放棄捉拿他們的大好時機,趕去救人。
「別、別慌,沒事的……」她的沒事實在沒有說服力,夙山的長劍還嵌在她的手心里。
鳳歧撕下衣袍,輕執起傲梅負傷的右手,沿流而下的鮮血,連足下翠綠的草葉,也染上了春紅。
「先走再說,這點傷不礙事!」她逞強地道,本就蒼白的臉色逐漸褪向死灰。
「坐好,不準動!」圈住她不及盈握的縴腰,他難得語氣帶怒。「你傷的是手掌,不及時救治,廢了,以後你別想使劍了!」嚴重的話,恐怕連筷子也拿不穩。
平常的鳳歧是事事遷就她,順著她的好男人,她從來沒見過他這般嚴肅。
傲梅定定凝視著他專注的側臉,緊繃在他俊臉上劃下剛毅的線條,他周身嚴寒的氛圍不教她害怕,反而有種讓人呵疼的幸福。
看著他蹙眉審視她受傷的掌心,她便不覺得自己的行為魯莽,就像他無止盡的呵疼,凡事總為她設想一樣,她也想為他做些事情,這是她甘願受的。
「我幫你把劍拔出來,有點疼,你受不住就咬我的肩膀。」鳳歧單腳跪地,讓傲梅捱著他的腿坐下。
「嘶——」她以為自己撐得過,可長劍由她掌心抽離時,她還是倒吸了口涼氣。
夙劍救回濕淋淋的夙山,掌門衣袍吸滿了飽飽的水仍不減威勢。望著鳳歧與傲梅的互動,他突然感到一股惡寒。
「你對寒傲梅動情了,是不?」他不想作此猜測,但事實擺在眼前,騙得了誰?
如果鳳歧能及時醒悟,他還能以師叔正義感使然,听了寒傲梅幾句話想把事情弄個清楚罷了為由,向門人解釋並重納他回門;倘若他是對她動了感情,不僅壞了門規,以近年來門派內因兒女私情鑄下大錯的例子看來,鳳歧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鳳歧脹紅了臉,情事大剌剌地坦露在數百雙眼楮下,臉皮再厚的人還是會別扭,況且這也不是重點。「以鴻渡的武功,一百個寒傲梅也無法傷他分毫,他選擇死在傲梅的手下,除了贖罪,還有更好的解釋嗎?」
「師父為人正直,寧願天下人負他,也不願負天下人,你听寒傲梅幾句話,沒憑沒據,就毀了師父幾十年來的修為。」夙劍沉痛地閉上眼,已有大義滅親的覺悟。「師叔,你太令我失望了,師父的尸骨未寒哪!」
「師叔?」傲梅自鳳歧的懷里抬起頭,棕眸對上他游移的鳳目,眼神盈滿不解。
夙劍那句「師叔」,喚的是誰?
她看向夙劍、夙山,掃過一個個青玉門弟子,每對眼楮全看向她身後的男人,那句「師叔」……是指鳳歧?!
不,這不可能,他若是夙劍的師叔,不就是鴻渡的師弟,他與鴻渡至少相差近二十歲,怎麼可能排上「鴻」字輩,除非——傲梅像想起什麼線索似的,瞠大無望的雙眼,椎心刺骨的寒意頓時竄滿全身,凍得她的呼息幾乎停頓。
「你是鴻渡的師弟……對,我想起來了,他跟我爹提過,你就是他說的小小師弟?」她沒有得到答覆,可從他愧疚的表情中,不難得知事實便是如此。「攻心為上,真不愧是鴻渡的師弟……這招,倒學得足全,寒家人全栽了。」
為了替師兄報仇,真苦了他這些日子以來虛與委蛇,假意詢問她的過往不過是為了听她親口承認殺了鴻渡,好向天下人定她的罪,他的接近根本不是為了洗清她的冤屈,他的溫柔也不是出于憐惜,這一切全是他設好的陷阱,都是假的!
天地變色,莫過于如此,怪就怪她太輕易交心,這是她的報應,早告誡過自己千萬別心軟,最後還是落入了旁人的圈套,傻傻地以為日後兩人可以攜手江湖,再也不用一個人坐在月下獨飲孤寂……
結果他的心里根本沒有她!
想想青玉門弟子如何喚她,妖女!炳,妖女呢,他一定也這般覺得吧……
鳳歧對上她的眼,濃濃的罪惡感頓時彌漫全身。他逃不開她眼底的指責與絕望,平常嘻笑慣了的他,何時嘗過這等啞巴吃黃連的滋味?
「不,你听我說,我就是知道你無法接受我的身分,才——」
「刻意隱瞞,甚至把我傻傻地騙上青玉門,是不是?」這事要她如何接受?傲梅像失了魂似的,雙眼空洞得可怕。不想再待在這虛情假意的懷抱中,她拖著病體猛然站起,身形有些不穩,鳳歧伸手想攙扶,卻被她狠狠挌開。
「你不要踫我!」
看著已空的懷抱,他還清楚記得抱著她的滿足,他不能就此放她離去,眼看誤會愈陷愈深。他立刻追上去拉住她縴細手臂,要她仔仔細細將他眼里的真誠看個清楚。
「我承認我是刻意對你隱瞞身分,但我對你所做的一切絕對沒有半分虛假,如果我接近你是為了報仇,早在鴻渡師兄頭七前就把你交給夙劍了,怎麼可能帶你回來找證據,翻閱不下千本的手札?」
「呵,根本沒有你說的證據,對不對?鴻渡從不以為自己做錯,豈會把他的獸行載入手札里,留待後人恥笑?」傲梅使勁甩開他的手,過往情境一幕幕掠過她的腦海,他無奈的笑意、他安慰的話語、他承諾的一輩子,如今想來是多麼諷刺,原來痛到麻痹即是這種空空如也的感覺。
她愁苦地笑了,如果這是上天給她的磨難,這回,她真的徹底地輸了。
看著掌心的新傷,想起一刻前為他擋劍的心情只覺諷刺,她不顧剛止血的傷口仍然脆弱,左手狠狠扯下裹傷的布條,鮮血隨著她的動作迸流而出,滴落黃土。
「傲梅,你不要……」才剛為她纏上的布條已成為地上的碎布,點點血珠如同鐵球捶打在他的胸膛,他難過痛心,卻接近不了她一步。
「這里沒有鳳歧,只有鴻渡的師弟,而我……還是一個人。」她不想哭,也不能哭,只能挺直腰桿,昂首望著鳳歧,明明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孔,為什麼距離會如此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