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我該給的承諾。」
當康政倫還想再說什麼時,一個護士戴著手套走到床沿,「這位先生很對不起,我要替病人做檢查,請你離開。」
康政倫帶著絕望的神情頹然地走出病房,最後一次說服她的機會已然失去,他清楚知道他將永遠失去她了。
一會兒之後,朱靜容便被推入產房。終于在歷經數十個小時磨人的陣痛及生死攸關的生產過程後,她為康政倫生下一名白淨的女兒。
當醫生抱起她的女兒給她看時,她眼眶含淚地斷然拒絕。一個不會屬于她的孩子,抱過了只會留下多余的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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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一大清早,朱靜容便開始大力出院的事宜,起了個大早是為了故意錯開康政倫來辦理出院的時間。
將行李整理妥當後,她順道向護士要了一面鏡子及一把剪刀。
看著鏡中的自己,朱靜容心里沒來由的涌起一股惆悵。
六年了,沒想到待在康政倫身邊做個見不得人的情婦也匆匆過了六年。六年來,她無怨無悔地把女人最美的一段時光全給了他,他囚禁了她六年,而今她就將要走出這個困住她多年的牢籠。
說高興,她不覺得自己心中有這樣的感覺;說難過,她又覺得逃月兌他的箝制後,世界變得分外寬廣,然而卻也因為自由的世界太過寬闊,反而讓她不知該何去何從。世界何其大,而哪里是她的棲身之處?
這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她再也厘不清了。她想守在康政倫身邊,卻又害怕到頭來他會和自己的親人一樣背叛她,紛擾的心情弄得她十分狼狽,更因為不知所措,于是她選擇讓時間和空間來沉澱他們之間的感情。
這或許是一種逃避的行為,就像鴕鳥遇到敵人時不敢面對問題,以為把頭埋于沙坑中,在自己看不見敵人的同時,別人也無法傷害到它,但至少這是它目前認為最好的抉擇。
她也不是不想留在他身邊,而是因為曾經被背叛過,說什麼也無發再輕易去相信任何一個人。
他待她的好她不是沒感受到,既然他給她的感覺是如此美好,如此令她感到眷戀,就如同黃昏時橘紅的夕陽那麼美。既是如此,何不把這份美好的感受永遠存放心中,在夜深人靜時拿出來細細回味呢?至少這樣的幸福還可以自欺欺人的說服自己從沒遺憾過,這樣的感覺不也是人生中的一種美麗。
朱靜容甩甩頭,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令人煩憂的事,眼前她的世界是一片光明璀璨,不再有負擔、不再有牽掛,這是她活了二十幾年來第一次感受到原來為自己而活的日子竟是如此輕松自在。
望著鏡中不再青澀的自己,烏黑柔順的長發披在肩頭,像一道瀑布流瀉而下。
她拾起桌上的梳子緩慢細心地梳著長發,每次由上往下梳到發尾時,她總以為康政倫就在她身邊,不是凝神專注地看著她梳理自己的長發。就是接替未完的動作,然後在每一撮發稍上獻上一個疼愛的吻。可惜這樣溫馨的畫面即將隨著她執意離開而成了回憶,只能在午夜夢回時從記憶里拿出來思念。
很快的,朱靜容將長發自頸下束起發圈,然後自發圈下開始結起辮子來。每結一次,總會掉下數滴眼淚,當她將長發全部結完後,再也止不住那決堤的淚水,任由它們自蒼白的臉龐悄然滑過,沾濕了衣衫,更是將脆弱的一顆心一點一滴慢慢地侵蝕成千瘡百孔。
凝視綁好的鞭子,朱靜容拿起尖刀,毅然決然閉上眼,將剪刀朝著發圈上方一刀剪過……
長發為君留,君不在,發又何須在?該還君,莫強留,留來留去只會留成愁。
長發是當初康政倫要她為他而蓄長的,既是屬于他的,在她拒絕接受他的愛的同時,她更是沒理由留下。
屬于他的東西,她不想帶走,更沒資格帶走。
第十章
離開你是傻是對是錯
是看破是軟弱
這結果是愛是恨或者是什麼
如果是種解月兌怎麼會還有眷戀在我心窩
那麼愛你為什麼
詞/李宗盛
收音機里傳來一名男歌手的歌聲,這首歌就好像專門為朱靜容量身訂作的,每一個字、每一段話都完完全全地道中她的心聲。
誠如歌詞中所傳達的意思,當時執意要離開康政倫,現在她怎麼也分不清是什麼樣的一個情緒讓她在當時毅然定下了這個決定。
自離開至今已過了半年,這半年來,她過得漫不經心,對任何事也都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曾經她以為離開他的日子會是一片璀璨,豈知少了他在身邊陪伴,夜晚總冷得讓她幾乎受不了,午夜夢回被寒意凍醒時,當她下意識尋求他那溫熱的體溫時,才會猛然驚覺他早已成為她生命里的一名過客。
當時是她自己堅持不看剛出生的女兒,而今竟不由自主思念起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幻想她甜美的模樣,幻想自己的女兒究竟是像她這個抑郁的母親,還是睥睨世人的父親?
報上曾經報道過公子康政倫竟無緣無故多了個女兒,當記者向他詢問孩子的母親是誰時,他反而答非所問地告訴記者們︰「孩子尚未報戶口,所以沒有名字。」
「那為何不趕緊取蚌名字去報戶口?」記者又問。
「我在等孩子的母親,她一天不回來康家,我堅持不讓孩子報戶口。」他的話里有抹極為濃厚的挑釁之意。
從那天她無意中看到這則新聞後,往後的每一天總會有康政倫和他們女兒的新聞,唯一不會變過的是,在每一次回答完記者問題,他總會補上一句︰「靜容,我們的女兒還沒報戶口,你不回來,小孩永遠是見不得人的私生子。」
朱靜容知道這是他逼她再回到他身邊的手段,況且她更不相信經過了半年多,他還會堅持不幫孩子報戶口。孩子是康政倫當年強迫她生的,因此他更沒理由在有了繼承人後反而遲遲不去申報戶口。
但盡避她要自己別去相信他的話,但那個疙瘩卻始終卡在心頭,怎麼也揮不去。
「小容,小容,在想什麼?都失神了。」一個年約二十出頭的女孩輕拍康政倫的肩,試著把失了魂的她給喚回神。
在還未離開康政倫前,朱靜容一直是獨來獨往慣了。離開他後,因急需錢。並在一個偶然情況下看到一則童裝服飾店的征人啟事,沒多加考慮她就前來應征並獲錄用。
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對她很好也很照顧她,他們鍥而不舍地接近她,盡避踫壁了也不在乎,在他們身上,她也開始學著去與人相處,盡避一時之間還不能和他們交心,但至少她對人與人之間情誼的排斥感也不再像以前那麼嚴重了。
朱靜容在同事林書亭的叫換下終于回過神來,她搖頭苦笑,納悶自己怎麼又再度想起康政倫。「真是的,我又發呆了。」
「你最近是怎麼了?老是一個人盯著小孩子的衣服在發愣,身體不舒服嗎?」林書亭不解地瞪大眼看著朱靜容。
「沒什麼。」她顧左盼右而言它,「書亭,這件童裝你覺得好看嗎?」她拿起手中一件粉紅色、滾著荷葉邊的洋裝在林書亭眼前晃呀晃。
林書亭接過手,左右上下大致看了會兒,才以贊賞的口氣回答︰「當然漂亮呀!若穿在小朋友身上一定可愛極了。」
「那就好。」朱靜容順手將衣服摺疊好,打算在下班時把它買下。
她目前住的房子里,就有一個小衣櫥專門放這些童裝,每隔一陣子她就會由店里買了幾件。雖然女兒的成長她無法真正參與,但至少她能想像自己陪著女兒在成長——女兒每長大一點,她就會買下一套童裝,幻想女兒現在的身高,想像她是胖是瘦,所以每一件童裝都代表她陪女兒成長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