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他也該靜下心來去正視他們之間的問題,又或許他更該老實地告訴她,就算孩子落地,他仍然不原履約。只是,她願意嗎?
他但膝跪地,一雙手緊緊包裹住她冰冷的手不放,好似他一旦松開手,她就不再屬于他一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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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醫院再回到家里轉眼間已過了兩個多月,幸運的是朱靜容的身子已逐漸恢復健康,就連一開始醫生並不看好的胎兒也安然無恙。
隨著胎兒愈來愈大,相對的,朱靜容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愈來愈少見。盡避她口口聲聲承諾要給他一個孩子,可是那個從小就自我灌輸的觀念反而讓她因恐懼而愈來愈沉默寡言。他清楚的知道,其實她根本不曾走出她自己在多年前就設下的迷魂陣。
那種害怕親情牽絆的恐懼始終不曾在她心里消失過,她一直以為自己能克服,而今她才清楚的知道那全只是她用來自欺欺人的把戲罷了。
為了讓朱靜容病弱的身子得到充分的運動,偶爾康政倫會在下班後陪她到附近的公園散散步,或者像今天心血來潮的帶她到一望無際的海邊走走,杼解郁悶的心情。
「在想什麼?」康政倫從朱靜容身後環住她的腰,她飄渺恍惚的神態總讓他感到不安。
「我們還是有了負擔。」她望著遼闊的海幽幽嘆息,感嘆人是那麼的渺小,盡避再怎麼努力還是敵不過宿命的安排。
曾經她以為自己能坦然的留下孩子離開他,豈知當他毅然決定不要孩子,打算就這樣困住她一生時,坦白說這些年西來,她還是因他不經意的溫柔而感動了。這一向是身為女人最大的弱點,她不是木頭人,不會遲鈍到感受不出他對她付出的溫柔,就因為這樣,她才更覺彷徨無措。
「我並不覺得他會是個負擔。」他扳過她的身子並直視她,不認同她的話。
「是嗎?」她淡淡地說,不再與他爭辯。只因她心知肚明當孩子生下後,她能待在他身邊的日子也不多了。
簽下婚約後,她一直以為七年將會是一段漫長的日子,豈知在轉眼間竟已過了五年多。
近六年的時間,讓她在心境上改變許多。由一開始的強烈抗拒到逐漸接受有他在身邊的日子,再由不顧為他生下一兒半女的強硬態度到現今無奈的軟化,對她而言,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相處的可怕之處,只要時間一久,那原本不曾在乎過的人、事、物也會悄悄地駐留在心底。
再度轉身忘著蔚藍大海,呼嘯而過的海風吹亂她束齊的長發。五年了,她的頭發也從五年前對他承諾後的那一刻起就不曾剪過,而今發長早已過了她縴細的腰。
康政倫無語地月兌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肩上,他覆蓋住的不只是怕她受涼的身子,就連同隨風飛揚的長發也一並困住了。他深深明了,此刻她的心就像這頭秀發一樣,期待著早日投奔自由。
「起風了,我們回去吧!」他擔心地蹙眉,自她懷孕起,她的身子一直就不是很好。
朱靜容搖著頭,不怎麼舍得離開。她的心緒紊亂得很,欲趁著凜冽的海風撫平動蕩不安的心思。
「等一下,我還想在這里待一會兒。」
「再待下去你會著涼的。」他親密地摟住她,試圖把自己溫熱的體溫傳給她。「想看海,明天我一樣可以再帶你來,不必急于一時。瞧你,都凍成這樣了。」
「凍?」朱靜容下意識地重復他的話,不自覺地以雙手環住身子。「我想喝杯熱茶,你去幫我買來好嗎?我好舍不得這個美麗的夕陽,想親眼看它落入海平面。」
她感慨頗深地直盯著遠方的夕陽,心中不自覺浮起「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兩句話來,這美麗的夕陽就好比他們之間的婚姻,在一開始還不能體會它的美好,然而就在接近結束的那一剎間,才恍然明白它的美。但再美好的夕陽也無法晚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從眼前消失。
「回家吧!天已經快黑了。」康政倫繼續勸她打消念頭。
「再等一會兒,一會兒就好。」她不為所動地堅持己見。
康政倫嘆氣地再次扳過她的身子,把披在她身上的西裝外套拉好,並且一一地扣上鈕扣,確定外套溫暖包裹她後,才柔聲道︰「乖乖地在這兒等我,我會快去快回。」
朱靜容回給他一個難得一見的微笑,點點頭。
待康政倫一離去,她又朝著夕陽落下的方向望去。
遠方橘紅色的夕陽逐漸往海平面落下,當夕陽就快完全消失時,她突然感到一陣恐慌,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拔腿就往夕陽的方向奔跑而去,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也忽略了海的危險性。
而當康政倫拿著兩杯熱飲回來時,看見的就是她往海里跑去的模樣。一時間他甚至忘了該作何反應,只能瞠大眼看著她奔向大海。
猛地,他終于回過神,立即丟下手中的熱茶,任熱騰騰的茶水燙傷了手也不自覺,唯一存于腦海、流在心中的完完全全是她想自殺的景象。
那股突如其來的震驚徹徹底底地刺痛了他的心、震撼他的視覺。
他快速地跑入海里,把快被海水吞噬的朱靜容環身抱回沙灘上。
把她平放在沙灘上,在確定她安然無恙後,康政倫心中所有的憤怒由口中咆哮而出︰
「你這是什麼意思?想自殺?你怎能這麼做!你怎能這麼做!」他一古腦兒地朝她發泄滿腔的怒火,殊不知她這麼一個無心的舉動扼殺他多少細胞。
康政倫拼命地朝她發泄,直至不經意瞥見她眼角上的淚水,欲月兌口而出的話突地卡在喉間,她竟然再一次被他惹哭了。
「為什麼太陽要落下?為何美好的事物總是無法保留住?」朱靜容在他異常憤怒的同時冒住了這麼一段讓他突然間愣住的話來。
因為想留住夕陽的美,所以她才會不自覺地想抓住遙遠的夕陽,好似一旦抓住了快消失的夕陽,她的感情世界也就跟著掌握了。在她眼中,遠方的夕陽就好比是他們的婚姻,隨著日子的接近,而慢慢地帶走美好的一切。
康政倫呆愣了會兒,不懂她問這些話的真正原因。
「不管什麼再美麗的事物,總有一天還是會消失的。」他以為她是感嘆夕陽的逝去才會忘了自己身處危險中,因此稍稍平息怒火,柔聲解釋。
豈知他的安慰非但沒能緩和她的情緒,反而更讓她淚流滿面。他明知道她是個禁不起感情挫折的人,而他偏偏硬要招惹她,強悍地走入她的世界。
五年多前他強迫她走入他的世界,而今呢?又準備像她母親死去時般離開她,留下看似無情卻多情的她獨自承受心愛的人離去的苦果嗎?
瞧她的淚落得更凶了,康政倫更是緊緊地摟住她。她的淚落在臉上,而他卻痛在心里。面對這樣的她,他才深深明了,原來他的心也是柔軟的,並非是他一直以為的堅硬。
就在這一刻,他們兩人緊緊地相擁著,享受這難能可貴的平靜。誰也不敢開口講話,生怕話一出口,就是所有美好消失的開始。
「你會履行契約嗎?」許久,她拭去淚痕開口問,平淡的口吻讓人不清楚她想要听到的答案究竟是哪一個。
「你希望我怎麼做?」他放不開她,卻又心知肚明的知道再困住她只會徒增她心里的痛楚。他想愛她一生一世,而她卻想逃離他一生一世。
「我給了你孩子,你也該還我自由。」朱靜容掙不開他溫暖的懷抱,淡然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