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曹營待過,曹操既懷道家無為而治的理想,又有墨家摩頂放踵的精神;既存儒家忠恕仁愛的寬厚,又具法家嚴刑峻法的苛刻;而且手下猛將如雲、精兵無數,這樣的敵人,實在太可怕,為何你們仍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端木愷往她望來的眼眸因暴怒而閃射出懾人的金光,但立意抗衡到底的飛霜卻直視回去,不畏不懼、不閃不躲。
「既知今日,何必當初。」最後端木愷只自齒縫間擠出這句譏剌的話來。
飛霜知道他是在諷刺她既然害怕,當初就不必冒險救他,還隨他來到江東。
「暴虎馮河,不過是匹夫之勇。」她亦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譏。
端木愷頓感一陣心痛,心痛?怎麼會心痛?他不是一向自詡無心的嗎?為什麼如今目睹茉舞令他失望的一面,會教他心痛?這一剎那的震驚,卻讓飛霜誤以為是自己有機可乘的猶豫,趕緊把握住機會說︰「寒衣,憑你的膽識和武藝,不管到哪里去,怕會得不到比屈屈一個中郎將更高超的官職、更顯赫的頭餃和更豐厚的賞賜呢?我輩身處亂世,‘君擇臣,臣亦擇君’,
天經地義,你若真愛吳侯,便該勸他早早投降,以免江東百姓生靈涂炭,如若他執迷不悟,那你就該明哲保身,及早另謀出路,所謂‘良禽擇木而棲’,丞相那里……」端木愷突然抽出劍來的動作,令飛霜霎時住了口,更可怕的是他手一揮,就將她系發的絲帶給劃斷,讓飛霜一頭長發立刻披散下來,其既精且準的劍勢,令她既驚嘆,又膽寒。
「永遠,」他先垂下劍,再緊盯住飛霜雖驚不懼的面龐說︰「永遠都別在我面前提一個‘降’字,若要我降曹賊,便是要我背叛公瑾與吳侯,我這一生,最痛恨的,便是‘背叛’二字,你听清楚了沒有?」接著他把劍往柱上一擲,便拂袖而去,徹夜未歸。
小喬眼見茉舞抿緊了雙唇一言不發的模樣,已知道這是個倔強不下于端木愷的姑娘,看來除非她自己願意,否則無論她再怎麼問,茉舞也是不會告訴她昨夜她與端木愷之間,究竟曾談過什麼?又發生過什麼事的。
「最近國事紛擾,只要一去見吳侯,公瑾便幾乎都要到天黑後才會回府,你要不要在這里等——」小喬接過茉舞遞來的東西,話聲暫止的問道︰「這是……?」「寒衣的‘載雲’,他昨夜在盛怒中忘了帶走。」
「你何不留下來,親自交給他?」
「然後惹得他更加生氣?」飛霜搖頭苦笑道︰「不了,與其那樣,倒不如像目前這樣,大家眼不見為淨的好。」
「茉舞……」小喬還想再勸。
但飛霜行禮辭別以後,已迅速離開。
第五章
出乎飛霜意料之外的是,當夜端木愷攜劍返回住所,但也如她意料之中的,兩人再回不到先前的和諧融洽。
他依然讓她服侍生活起居,甚至更進一步的要求她做一些較為親昵的工作,比如說沐浴時,為他擦背。
除了懲罰她,讓她明白在他的心目中,她只不過是一個下等的僕佣以外,飛霜找不出他要如此貶壓自己的任何理由。
不過他若狠得下心,她也就忍得住氣,更何況越來越忘不掉兩人是「夫妻」的飛霜,甚至覺得這是自己該做、願意做,也樂于做的事。
每次跪在浴桶邊,按摩他那緊繃的肩頭或頸背時,飛霜便忍不住一陣驕傲及疼惜。
這是她的丈夫,是不肯向北方強權低頭的江東弟子,也是不願對曹操屈膝的揚威中郎將。
彬在他身後,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因而能夠恣意放縱,完全不必掩飾眼底的眷戀和臉上的溫柔,更可以一遍又一遍,無聲的對他說︰「寒衣,我愛你,我愛你,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深深愛上你了,你可知曉?」他當然不會知道,他連自己便是雪飛霜都不曉得,又哪會知道其他?尤有甚者,他可能連雪飛霜是誰,都早已忘得一干二淨,哪理還會往下想?去年房寬臨終前,曾經對她說過什麼?「幼時的感情哪當得了真?你總會長大,總會明白老朽的一席話。」
是的,她明白了,但如果明白是要同時付出心碎為代價的話,那她便實在恨不得自己還能夠回到過去,回到自以為深愛義兄夏侯猛的懵懂中。
建安十年底,當與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夏侯猛遠赴東北元菟郡,參加原太守之女桑迎桐舉辦的比武招親,結果拔得頭籌,順利成為郡城人人口中的姑爺時,她曾暴跳如雷,怒不可抑,覺得自己深深受到傷害。
就是為了撫平那份傷痛,她才會自願成為到江南來為丞相打探消息的細作,並因而結識端木愷,還跟他成了夫妻。
如果當日「朝露館」一別,兩人永不再見也就罷了,然而老天從來就不肯放過任何可以作弄凡人的機會,非但讓她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與他一路相伴來到柴桑,而且還讓她因朝夕相處,印證自己長久以來對他的思念,絕非幻象,而確確實實的發現她已經愛上了他。
如果沒有愛上他,她就不會知道房寬說的全是真話,也不會察覺過去對夏侯猛的憧憬,僅是延伸自童年的仰慕,而非真正的愛戀。
而這些,夏侯猛與桑迎桐夫婦,必定早就了解,所以才會任由她胡鬧吧?本來嘛,若是她對義兄的愛真深刻到什麼地步的話,恐怕一早便會向桑迎桐揭發他原本居心叵測的動機,而且說什麼也不會幫著他贏得擂台,還暗中對另一名參賽者——森映博動了手腳,害他輸了比賽。
飛霜記得那個森映博曾三番兩次的說她只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小女孩,兩人為此還不曉得做過幾次激辯。唉,想到這里,她即刻在心底嘆道︰森映博,如果我們有機會再見,那我一定會向你認錯、向你承認你說的全對,當時的我,連「感情」和「愛情」、「依賴」與「眷戀」都還分不清楚,不是孩子,是什麼?但成長的滋味竟是這般的苦澀。
由于想得入神,居然連原本握在手中為他擦身的皂塊滑入水中都近不知,直到端木愷出聲喚她,飛霜才回過神來。
「茉舞,你要用手在我背上干抹多久?」「嗯,呃,啊。皂塊。」她輕嚷道。
「到前頭來。」他說。
「什麼?」
「我叫你到前頭來找,後面我背緊貼著,根本沒有空隙,皂塊必定是滑到前頭來了。」
他要她……做什麼?。
「我叫你到前頭來,你沒听見,是不是?要是你除了手腳不靈活以外,連耳朵也聾了,那我留你在此,又有何——」「你不要再發脾氣,」飛霜將滿眶的熱淚硬生生忍住,並立即打斷他說︰「我找就是。」
她仍保持跪姿的直起上身,也不顧會弄濕袖子,立刻將雙手插入桶中模索起來。
因為端木愷一向喜歡泡熱水澡的關系,所以室內一片氤氳,加上飛霜滿心激動,使得她的雙頰粉女敕、紅唇嬌艷、渾身水靈,而沾著蒸氣凝結而成的水珠的彎翹長睫,更是輕顫得教人既心動、又憐惜。
還有在水中游動的那一雙小手啊,不管再怎麼回避,依然無法完全避掉與他的踫觸,那怯生生的手勢撩起有形的水波甚微,但卻在端木愷無形的心湖掀起巨濤。
飛霜娟秀的鼻翼急速抽動著,縴縴玉指一從左、一從右的往內探尋,越往內找,越感屈辱,雖說兩人是夫妻,但端木愷對于她真實的身分畢竟一無所知呵。換句話說,他現在是在要求猶待字閨中的「茉舞」做這件事,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風流成性,這本來就是他和他的諸多紅粉會玩的游戲?或者只是故意針對她而想出的酷刑?無論是哪一種,當她的雙手從不斷踫觸到他結實肌肉的大腿外側,不得不漸次移往內側時,飛霜終于再也無法繼續下去,猛一咬牙,就想將雙手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