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溜出了門,盡量輕手輕腳的往關著那位波斯公主的房間模索過去,驀然瞥見前頭一盞燈籠,嚇得她趕緊躲到牆後去。
「劉嬤嬤呢?」是春水的聲音。
「已經去叫了。」
「大小姐呢?」還是春水的聲音。
「這會兒恐怕已經在二小姐的房里。」
「嚴重嗎?」
「比前幾次都更嚴重一些,直嚷著︰‘不要!不要殺人!血,好多、好多的血!不要!’我看還是應該請個法師來幫她驅邪去魔。」
躲在牆邊的仙齡听得渾身一震,想起爸爸的筆記本上寫著︰
……小仙初到家中來的三個月,屢作噩夢,嚴重時還會大叫︰‘不要!不要殺人!不要殺人!血,好多、好多的血!不要!’醒來後滿面淚痕,全身發抖,總惹得岱青和阿媽陪著心疼落淚,而我總是將她抱在懷里輕搖,直到她再度進入夢鄉為止……
不!仙齡跟自己說︰不要再想了,眼前我正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必須全神貫注的去做,那就是回去!回去!
「這時節兵荒馬亂的,到哪里去找法師,連大夫都難請呢,你待會兒可別多嘴多舌的,徒惹大小姐心煩。」
「我曉得,春水姊。」
這一聲春水姊,倒連帶叫軟了春水的心,只听到她放柔了嗓音說︰「小天,再過兩天,也許我們就要永遠分開,再也見不到面了,像今天晚上幾個大叔都被大小姐派出去找馬衛車,準備南下,只剩你一個男子,幾位大嬸也都忙著收拾行李,打包干糧,幸好那個綠眼妖精個兒瘦,力氣也不大,否則這會兒二小姐病又發作,還真找不到人去幫著冬雪看著她呢。」
「春水姊,你和大小姐當真不跟我們一起走?我覺得那位林小姐話雖然講得瘋瘋癲癲的,倒也並非全無道理,或許——」
「春水,怎麼了?小蝶兒又怎麼了?」劉嬤嬤的聲音打斷了名叫小天的那名童僕的話題,也讓本來听得專心,身子跟著不由自主往前稍傾的仙齡,及時的縮了回去。
「全身發冷,一直叫著︰‘嬤嬤!’呢。」
「那還不快走,全杵在這里干什麼?」劉嬤嬤邊領頭走邊說,春水和小天遂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
嬤嬤。
難道爸爸筆記本中記載的事,全都是真的?不然為什麼趙宅上下,包括鳳舞在內,全都帶姓喊她「劉嬤嬤」,而自己偏偏在初識她的第一個晚上,就自然而然的叫起︰「嬤嬤」來。
只因為她「小時候」就是這麼叫的嗎?
不!仙齡模一模冰冷的額頭,要自己立即展開行動,剛剛春水不才說莊里現在幾乎只剩下他們幾個人了嗎?真的是天助她也。
只要能夠救出波斯公主,把她送回去給那個篾兒干納真,就可以要求他打賞,給火藥一桶;至于到時候要到什麼地方去「炸」,就只能待會兒再想了。
而且波斯公主一不在,鳳舞自然無技可施,便會乖乖的听她的話,舉家遷往南方。
對,這是「三全其美」的妙計,順便還可以粉碎爸爸筆記上的荒謬記述,等她回到未來以後,一定要將這八天的噩夢,忘它個一干二淨。
「林小姐?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歇?」冬雪朝她恭謹的問候道。
「春水去喊夏雨,發生了什麼事?」
「是你們二小姐又發病了,夏雨要你也過去幫忙,你快去吧。」
「但是……」冬雪一臉不放心的頻頻往房間里頭望。
「你是在擔心那位波斯公主?放心吧,我就是受你們大小姐之托,過來代替你,暫時看管她一陣的。」
「真的?」
「當然是真的,」對不起,仙齡在心底頻頻道歉說︰「對不起,冬雪,但我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如果你不相信,那我去請鳳舞過來,讓她親自跟你講好了,其實你處處小心,也是對的——」
「不,不,不,」冬雪果然如她所料的搶過來攔阻說︰「林小姐,我怎麼會不相信你呢,那這邊就麻煩你一下,我過去了。」
「等一下,冬雪。」
「林小姐?」剛真誠三步就被喚住的冬雪轉過頭來問道。
「呃,那個。」她這一過去既看不到夏雨,又馬上會被問怎麼擅離崗位,那自己豈不是立刻就會露出馬腳來?」春水要你順便打一盆熱水過去,要滾燙的才行,因為二小姐她全身正發著冷。」
「噢,好,我這就到灶下去看看。」
等她走遠了,仙齡才推開門走進那小小的房間,鳳舞對待囚犯,可真是一點兒情面也不留啊,更何況她原本就打算明天一早便解決掉仇人的未婚妻的,難怪會不給她什麼好待遇了。
「誰?」
「噓,不要出聲,我是來救你的人。」、
「是倫哥派你來救我的,是不是?」那位波斯公主仰起頭來,一臉興奮的問道。
「倫哥?那是誰啊?」仙齡一邊幫她解開繩子,一邊拉她起來說︰「你自己能不能走?」
「能。」波斯公主一起身,仙齡才發現她既高且瘦,皮膚沒有光澤不說,顯得慘白的臉上還布滿了雀斑,頭發也又稀又少,枯似稻草。
撇開其他的不說,如果由鳳舞代替這位公主嫁給蒙軍大將納真,那他可能還得大嘆自己走運呢。
「倫哥就是我的情郎烏古倫啊,我跑到南方來,就是為了要跟他會合,誰曉得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擄來搶去,但我一直就深信倫哥一定會來救我。」
烏古倫這個名字听來,應該是位金人,但她不是早就許配給蒙族的納真了。
「現在先別說這些,」仙齡只好拉著比自己還高出一個頭的她說︰「我們還是先離開這里要緊。」
「對。」波斯公主應和著,由著仙齡領頭往外走。「姑娘,我還沒問你怎麼稱呼?」
「公主叫小林就好。」仙齡漫應道。
「什麼公主?自從娘死後,爹再娶了蒙古的公主,我就被遺忘了,有時候連粗活兒都得自己干,哪里還像個公主,你直接喊我名字好了。」
仙齡聞言回頭一望,正好看見她映著外頭月色的綠眸竟是那麼的清澈,卻又滿載哀傷,讓仙齡首度沖口而出,由衷的說︰「公主,你好美。」
她听了先是一怔,然後才笑出了一口整齊細致的小白牙。「你果然是倫哥派來的,除了他,再沒有其他人說過我美。」
「但我真的覺得你很美,尤其美在你不向命運屈服的勇氣。」仙齡不曉得她為什麼會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喜歡上這個剛見面時,一點兒也不覺得她有何迷人之處的波斯人公主。
或許是因為她的身世分明悲慘,但她卻以三言兩語就帶過,而且沒有一味的怨天尤人吧。
「因為阿拉賜了倫哥給了我們,對了,我叫做巴巴桑兒,你嫌太長的話,像漢人的名字一樣,只叫我桑兒也成。」
「好吧,,桑兒。我們快走,一切的細節,都等我們到了外頭再說。」比如說火藥的事,桑兒既然已經有男朋友了,自己難道還忍心把她獻給納真,只為了交換一桶火藥,以達到「炸」自己的目的?
「嗯,小林,倫哥是不是已經到外頭等我們了?他跟我說過他有一些兄弟,契丹人、漢人、金人都有,大夥兒全不分彼此,只求能夠平安的活著。」
想不到七百多年前,就有懂得「族群融合」的人,听她這麼一說,連她都不禁想會一會那個名叫烏古倫的年輕人了。
「呃,這個嘛,呃,」仙齡一向不怎麼會撒謊,剛才駭了冬雪,現在又要騙桑兒,已經快讓她詞窮了。「我們還是先出去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