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誤會了。」她輕聲應道。
「我誤會了什麼?」
碩人抽回了手,轉身面對著門外說︰「現在雖然令人覺得難受,但我今天之所以會覺得不離開已經不行,卻並非為了自己。」
「你是說………」
「為了自己,再委屈我都會選擇留下,可是為了啟鵬,我卻只有離開一途可走。
「為什麼?」
「您還不明白嗎?」碩人再度轉過身來面對婆婆時,淚水早已奪眶而出。「其實只要還能待在啟鵬身邊,我一定能夠勉強自己,但反過來說,只要我還待在啟鵬身邊一天,他就永遠都沒有辦法真正走出喪妻的陰影,會一直沉溺在田薇妮的身影中。」
月菁似乎有些明白了。「所以你寧可犧牲自己,也要幫助啟鵬走出薇妮的陰影?
「是的,啟鵬還年輕。除了風雲證券,除了內情我並不十分清楚的‘風影海’鐵三角外。對于人生,他理應有更美好的憧憬,也該再度打開心房,去擁抱全新的感情生活才是。」
「你這麼愛他,為什麼就不能由你來賜予他這些呢?」碩人的深情令月菁動容,也讓她更加難舍。
「要讓他的感情生活重新活過來,光是被愛仍然不夠,還得要他自己能夠再度愛人才——」碩人一窒,好像才突然听進了剛剛婆婆講了什麼似的。「媽媽,有這麼明顯嗎?」
「你又為何想要隱藏你的真情摯愛?」
「因為我不要我的愛成為啟鵬心上的負擔。」見天色已漸趨明亮,碩人便折回去環抱了婆婆一下。「謝謝您這些日子來對我的愛護。讓我還有機會叫人一聲︰媽。」
「碩人,你就這樣子走?什麼都不帶?」
在踏出大門前,她回頭淒然一笑道︰「假如連最重要的心都已經帶不走了,那還有什麼是剖舍不掉的呢?」
「媽!」
月菁抬起頭來,看了滿面于思、連睡衣都還沒換掉的兒子一眼。「要吃什麼?我是吃慣稀飯的,你若要牛女乃、面包,就請廚房——」
「媽!」他提高音量打斷母親的話頭,卻沒像往日那樣即刻道歉,反而依舊倉皇失措的問道︰「碩人呢?」
「碩人是誰?」不料月菁卻反問遭。
「媽!」
「啟鵬。你媽媽我雖已六十好幾,卻仍耳聰目明、身手矯健.所以你大可不必扯著嗓門喊我,更不必擔心我是否已染上了老年痴呆癥。」
「那您怎麼會問我碩人是誰?她是您的媳婦啊!」
「是嗎?近十年來,你念念不忘的妻子不是都只有一個,就是田薇妮嗎?連娶新婦進門,想的都還依然是舊人,啟鵬,你可以不愛她,卻不該把她當成田薇妮來愛,你知不知道那樣做有多傷人心?」
「我不明白您在說些什麼?」啟鵬由于早上醒來後,依例伸手一探,想再跟妻子耳鬢廝磨一番時,卻突然撲了個空,接下來又遍尋不著她,已經有點心浮氣躁,再看母親難得陰陽怪氣,心中即刻浮現不祥的預感。
「不明白?那你可知道我同樣不明白你當初為什麼要拿這樣東西給她!」
接過已經全部被他遺忘的那個信封時,啟鵬的臉色已幾乎跟他手上的信封一樣白「她簽了?她竟然當真?但這不過是在我尚不明原委,天天見她跟施秉宏出游時所做出的沖動行為。」
「沖動行為?」月菁忍不住苞著提高音量說︰「你想要報復這件事.從頭我就不曾贊成過,最後水落石出,你知道了所有我原本不想讓你知道的丑陋內幕,我則看到了你誤打誤中,娶到了一個好妻子,結果呢?你還是讓我失望了,那麼重的傷害,可以光憑一句‘沖動行為,就帶過嗎?」
「她為什麼要簽?」啟鵬依舊深感不解的說︰「我原本以為這件東西早被她給扔了,又怕向她索回,會遭她一頓嘲謔,所以才一直不曾提起。」
「她要我轉告你說,所有的珠寶首飾,包括昂貴的結婚戒指,她都已經全部鎖進保險箱里去了。」
「她一樣都不要?她就真的這麼想跟我畫清界限?」
「她跟田薇妮不同,她重視的,似乎一向就都不是那些身外之物。啟鵬,怎麼你還會執迷不悟,一直把她當成薇妮?」
「不!」啟鵬一口否認道︰「我沒有,我承認在初次見面時,我是曾經覺得她跟薇妮很像沒有錯,但很快的,我就發現她們是完全不同、大相逕庭的。」
「你憑哪一點做了如此正確的判斷,開了慧眼?」
「媽。」啟鵬突然別開臉去,略顯靦碘。
但月菁卻沒有輕易放過他的意思。「你說啊!說出個理由來證明自己不是個睜眼瞎子。」
「因為………」他欲言又止的。
「因為什麼?」
「因為如果她們相像,我就不會愛上碩人了,媽.」啟鵬握拳叫道︰「我愛碩人,我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深愛碩人的愛過薇妮,我愛的是碩人,從來、從來就沒把她當成別人來愛啊!」
月菁听了雖滿心歡喜,表面上卻依舊維持著不甚滿意的表情。「這些話現在說不嫌遲了些?況且跟老媽子說又有什麼用?怎麼碩人在時.你就一個字都不肯說?害她無處可訴一腔的熱情。」
「我知道她對我有滿懷的熱情,我對她又何嘗不是?我已把所有的愛都表現在跟她的——」所幸及時打住,啟鵬才沒說溜了嘴,雙頰卻仍立時微紅。
但為人母者的月菁豈會不知他沒說完的話是什麼,「光練不說,與光說不練有什麼差別?既然愛她,為什麼就不肯明明白白的告訴她呢?」
啟鵬頹然坐下。「因為愧疚,因為自己一開始卑劣的動機,雖然現在回想起來,知道並非是我復仇心熾才拚命要娶她為妻,而是打從一開始便深深被她所吸引,復仇計畫反倒成為說服自己的藉口,讓我相信自己之所以會那麼想要得到她,全部非關我一直拒絕承認的愛情,而是可以利用她去傷害我岳父的關系。」
「你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糊涂蛋,在愛情中使什麼意氣,講什麼驕做呢?」
「我們這段婚姻的起頭太壞、基礎太薄弱,本來以為這陣子已漸人佳境,想不到——」月菁環起胸來,靜待下文。
「是我虧欠碩人太多,如果她覺得離開對她而言,是比較好的一個選擇,那我也——」他俊逸的臉龐已因心中的痛苦而繃緊扭曲。
「你也怎麼樣?也就認了?能夠把對方的喜好放在自己之前考量,是兒子終于成熟了的表現,月瞢原本沉郁不開的心情,這時總算一路開朗到臉上來。
「不!」啟鵬一躍而起。「不!我不能失去她,誰都可以,就她不能!」
「跟我說沒有用啊!兒子,況且她是為了你才離開的。」
「為了我?」
「是啊,坐下來吧,想找人,也得有充沛的體力才行,」月菁拿出做母親的尊嚴說︰「怎麼還愣在那里?你不坐下來,我怎麼說碩人今天一大早離開時的情形給你听?而且你那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看得我脖子都快酸起來了,坐下!坐下來我們慢慢的聊、慢慢的商量,首先你得先搞清楚………」
「碩人。」
「我在這里,美瑜。」
美瑜走到她面前來,看看四周圍說︰「怎麼樣?我沒騙你吧?有我們在,你大可以放心,馬老師的墓地永遠都會這麼清潔怡人的。」
「真的很謝謝你,當初選擇這里做為長眠之所。嘉竣還真是選對了。」
「等你這趟出去,挑好學校,再學成歸國後,含笑花一定也都開了。」美瑜想要彎下腰去模模那兩棵已長高不少的含笑樹,卻立刻被碩人給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