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青先是什麼都不回答,光是盯住他看了老半天,然後才一則以喜、一則以憂的說︰「二哥,你戀愛了,你終于也唯到愛情的滋味了,只是,看來你也同時領略了其中的苦澀,讓我一時之間,倒不曉得該恭喜你或安慰你才是。」
載皓被點破心事,狼狽之余,立即粗聲粗氣的說︰「我不需要你的恭喜,也不需要什麼安慰,你搞錯了,一切都只是你的胡思亂想。」
「是嗎?這麼說,那天晚上是小蘭看錯了?」
「小蘭?」載皓的腦筋一听,馬上就連貫了當時的情景。「原來如此,她是沒有看錯,那天晚上的確有個人與我在晨星閣中,不過那個人是我的小廝朝雨。」
「小蘭並沒有說那人不是朝雨啊,令她大吃一驚的只是……」雨夜過後的隔天早晨,小蘭便匆忙的跑到她那里去,說她懷疑自己不是耳朵,便是眼楮出了毛病,不然載皓的小廝怎麼會突然變成女人,而且和載皓遼一副雞分難舍的模樣。
可惜她因為大過吃驚,加上素知載皓的個性,當下便也不敢多看,只听得朝雨承認是女人之後,便遠遠的躲開,直到確定載皓與她回「月到風來閣」後,自己才回家里去,卻也沒敢將所見所聞告訴丈夫,深怕小三子會直斥地無稽荒唐,只得一大早趕過來找湘青一吐為快。
「只是什麼?」載皓退問她道。
「只是朝雨竟是個大姑娘家。」湘青本以為接下來又會听得載皓矢口否認,想不到他反而卻坐下來,听為冷靜道︰「這事還有哪些人知道?」
「除了小蘭和我們夫婦外,沒有第四個知道的人了。」
載皓頹然長嘆一聲。「或許我還應該感謝小蘭,謝謝她這番話的見證,證實那一夜的一切是確有其事,絕非我個人的幻想。」
「此話怎講?」
「她消失了。」
「你是說朝雨?」
「不,她不叫做朝雨,她叫做邑塵,賀邑塵;老天,我痴想了三年多,好不容易才盼到她,卻僅相處短短的一夜,她便又消失了,這一回,教我再到哪里去找她呢?」載皓的聲音充滿了苦惱。
湘青卻愈听愈不懂的說︰「二哥,這個朝……不,這位邑塵不是近四個月前才進府里來當你的貼身小廝的嗎?怎麼你會已經想了她三年多?」
載皓起身進房里去拿了兩樣東西出來,攤在桌上示意湘青自己看;她發現一樣是關浩跟她提過的扇子,另一樣則是載皓的一件白棉布中衣,上頭畫的顯然是而夜中的晨星閣,而兩項物品上所題的字合並起來,正好是一闕完整的「永遇樂」,一看即知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
而不待她開口相詢,載皓已把三年多前在杭州知縣府內的往事,以及邑塵裝扮朝雨多時的事,全部說給了湘青听。
湘青當然也听得出兄長對某些事略有隱瞞,但那畢竟只是他們兩人之間的私事,即便親如兄妹,亦不好追問,便選擇詢問另外一些較不敏感的事。
「這麼說,本來就沒有所謂的「侍女」存在,那天晚上與你論景談畫,甚至暢言國事的人,根本就是書畫的小姐本人,也就是賀邑塵。」
「對,難怪她自進府里來之後,便從不肯在畫上落款,就是怕會被我認出筆跡來。」
「問題是,她為什麼會突然離開呢?二哥,不會是你……你……言語之間,曾不慎得罪了她,自己卻不知道吧?」
載皓本想回一句,「那晚我們根本就沒說多少話,也不想浪費時閑在說話上。」但這句話在妹妹面前當然說不得,只能反問道︰「比如說什麼樣的話?」
「比如說……比如說你與她門不當、戶不對,沒有辦法娶她為妻啦,又比如說--」
「湘青,你把我載皓想成什麼樣的人了?早在確認它是女子的那一刻起,我便決定此生非她莫娶了。」
「那為什麼隔天一早,她會只在你的中衣上留下這幅畫,然後便趁你還在香甜好夢中悄然離去呢?」
「在這三天兩夜中,我已不曉得拿這問題問過自己幾千幾萬遍了。」
「二哥。」湘青深表同情的說︰「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一定又急又吼,但你光是把自己關起來急,關起來亂也沒有用啊,至少我們知道賀邑塵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加上有她的書、她的字……」湘青腦中听然閃過一件往事,記得關浩曾經說那扇上的字他最近好像才又看到過,如果把他找來再仔細肴一下,或許能夠真的喚醒他的記憶也說不定。「二哥,你等我一下,我去叫關浩過來。」
「找關浩做什麼?」載皓苦笑道︰「該不會是你們夫妻倆認為我終于也有這麼狼狽的一天,所以想將我盡情嘲笑個夠吧?」
「就算我們真的有意那樣做,也得先幫你把賀邑塵找回來才行啊。」湘青往門口走迸說︰「不然著不到你在她面前發窘的模樣,那多不好玩,是--」她突然矮去,駕呼一聲︰「哎唷;」
「湘青。」載皓趕過來問道︰「你怎麼了,不會又是想逗你哥哥玩吧?」他滿臉關切,卻也難掩疑心的問。
「不,」湘青的額頭上已經迅速的冒出汗珠來。「這回是真的,」她佝僂著腰身,讓載皓扶著坐回炕上後,便立刻央求道︰「二哥,你快去找開浩來,他在娘那里。」
「可是你一個人--」載皓放心不下的說。
「我沒關系的,听說頭一胎通常都會比較僈。」第一陣陣痛過去之後,湘青的臉色總算比較緩和下來,對于載皓來說,也顯得較有說服力了。
「好,我這就過去叫他,你可要撐住,千萬要撐住啊;」
望著載皓露出難得的慌亂神情,急急忙忙奪門而去的樣子,湘青不禁微笑的撫了一下肚子說︰「寶寶,你來得可真是時候,至少你舅舅這會兒會沒空為情神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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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你好歹吃點東西,好嗎?」在另一個地方,邑塵正用著近似福晉的言詞,苦勸著另外一個人。
「我不餓,不想吃。」她說的也是類似載皓所說的話。
「我知道你很傷心、很難過,但人死不能復生,信祥若地下有如,一定也不希望著到你這個樣子。」邑塵忍著滿眶的淚水,幾近哀求的說︰「你就吃一點吧,就算只喝點湯,也是好的。」
「我要去為信祥報仇。」如意突然冷冷的迸出這麼一句話來。
「如意,你……」邑塵捧著參湯的手不禁開始顫抖起來,她完全沒有料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自從得知信祥來到京城,並意欲被害可能為載皓的「新軍統領」開始,邑塵的心便沒有平靜過,就在她猶豫不決,不曉得該不該離開和親王府的時候,突然聞知載皓有意娶妻的消息,而無法再壓抑禁錮已久的深情愛戀。
但她沒有想到載皓會冒雨出來尋她,得知她是女兒身後所發生的一切,更是她始料未及的。
之後望著載皓滿足安逸的睡容,她終于首度體會到心碎的滋味,甫一結合,便要分離,難道這就是她和載皓之間躲不過的宿命?
後來她未待天明,便在載皓的中衣上留下一幅畫後,毅然決然的離開了那令她從一個悠游自在的少女,變成為一個心事重重的女人的地方了。
沒有,她沒有後悔為載皓所付出的一切,因為近四個月相處下來,她已經明白載皓是個什麼樣的男人,雖然他們對國事的看法不同,但載皓那種對他所執著的目標不計成敗、不顧死生,甚至明知不可,卻仍堅持為之的勇氣與精神,是和所有願意為革命獻身的同志所散發出來的光采一樣動人,一樣令人心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