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青怔怔坐起,環顧四周,發現是間清幽的雅室,這里是什麼地方?在外頭講話的人又是誰?她扶了扶頭,再看一眼僵麻的右小腿,裙子撩到一旁,絲褲被剪開了,傷口顯然已上好藥,也包扎妥當,這是——
「你醒了?」門邊那兒才傳來一個顫抖的聲音,他人已趕到床邊坐下。
湘青猛抬起頭來,觸及說話的人的面孔後,便如遭雷殛的坐在那里,動都無法動一下,只能盯牢他看,好半天之後,才吁出一口長氣,露出由衷的笑容道︰「果然好心有好報,救了個小女娃兒,換來赴陰間與你相會的結果,劃算極了。」
「湘青,」他輕擁著她的肩膀,不敢一時給她太大的刺激,只能盡量輕緩的說︰「這里不是陰間,是杭州,是我開在西湖畔的診所,你剛剛昏迷不醒,血染裙裾被送進來時,差點就把我給嚇壞了。」
湘青這時才有如大夢初醒般,伸出手顫巍巍的撫向他的臉,那眉、那眼、那鼻梁。面頰……,驀然縴縴玉指被他拉到唇邊去印卜熱吻,而熾熱的氣息,總算說服了湘青,讓她相信眼前的人是實際存在,而非她幻想出來的。
「南星?南星!你活著,你沒死?你真的還活著?」
「是的,是的,是的,」南星一迭聲的應道,終于顧不得她的傷勢,把她緊緊擁在懷里,緊到好似恨不得能將她整個人嵌進自己體內去。「我沒死,我還好好活著,湘青,我找得你好苦啊,你到底躲到哪去了。」
湘青興奮到極點,又哭又笑的,根本听不清楚他在問她什麼,重要的是他還活著,不是嗎?比起這件事來,其他的一切不都顯得無關緊要嗎?
「讓我看看你,南星,讓我看看你。」湘青仍然又哭又笑的推開一點距離,撫著他的臉,仔細的審視他。
南星一手扣牢她,另一手則輕撫著當她被送來時,就已散亂得看不出原來樣式的秀發,除了讓她看個夠之外,自己的眼光也未曾稍離,貪婪的留戀在她的臉上,半年多不見,她雖略見憔悴,卻不減清麗,反而更加添了幾許楚楚動人的韻味。
南星終于發現此時此刻,最不需要的便是多余的言語,于是他俯下頭來,立刻吻上那令他日思夜想,夢中猶時時不忘的紅唇。
湘青的反應則是前所未見的熾烈,對她而言,南星不啻是失而復得的珍寶,教她怎能不覺得欣喜若狂?她的雙臂緊纏著他,十指在他的短發間廝磨著,熱烈回應南星的需索,同時也毫無保留的把自己這些日子來的哀愁,全部化為柔情萬縷,借由交纏的舌尖,輾轉的雙唇,緊緊纏繞著南星。
好半天之後,南星才悄悄推開她一點兒,望著她酡紅的面頰,明亮的雙眸,微微張著,極之誘人的小嘴道︰「這是小別勝新婚的美妙結果嗎?湘青,我真愛透了你這教人窒息的熱情。」
湘青的臉頰更紅了,只得躲進他懷里去,此刻也覺得自己方才確是太大膽了些。
南星被她的模樣給逗笑了,便俯在她耳旁說︰「我們之間,還需要這麼害羞嗎?對了,你剛才頻頻問我是不是還活著,難道這好一陣子以來,你都以為我已不在人世?」
提到這一點,湘青的眼圈兒又紅了,她伏在他的胸前嗔怨道︰「什麼‘以為’而已,根本就‘相信’你已不在人世。從去年冬季至今,你想想看人家已流了多少眼淚,傷了多少次心,偏你還能問的這麼輕松,好像……好像一點兒也不把人家的心疼當做一回事。」
他先吻了吻她的唇邊道︰「嘿,不能冤枉人喔,天知道這大半年來,誰受的折磨較多,不過這些帳,我們可以待會兒再慢慢算,來,你先告訴我,為什麼會誤以為我已不在人世?」
湘青覺得他的懷抱真是全世界最溫暖、最安全的地方,便依在那兒將遺書和荷包的事詳細說給他听。
「這該死的王彥新!」南星心疼不已的叫嚷道︰「不但沒顧好我交托給他的東西,還八成是從不知哪個壯烈犧牲,顏面難以辨認的同志身旁撿回我散落的行李,隨即拼拼湊湊,‘好心’的送回我的遺物,害慘了你,湘青,真是抱歉,我——」
湘青舉起手來輕點住他的唇道︰「只要你還活著,教我再流多少淚也值得,更何況,我還因而找到了十幾年前的‘小恩人’。」
「小恩人?」南星想了一下,隨即朗朗笑開。「你認出來了?」
「嗯,」湘青毫不退縮的拉起他的手,轉滑進她襟內拿出那個沾血的荷包來。「我萬萬也沒有想到你竟然就是那位外婆臨終之前,都還念念不忘的小兄弟。」
南星突然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牢牢盯住她看,湘青被看得臊熱難當,低頭一瞧,才發現盤扣沒扣好,連抹胸都露出大半截,難怪他會……。「南星!」她嗔怨著掩道︰「你好壞。」
「是我壞,」他笑道︰「可也只對你一個人使壞而已,原來我們的姻緣線,早在你七歲那一年就叫月老給牽綁上了,來物歸原主,我既已平安歸來,這東西就可以再還給你了。」他拿出來塞在她手中的,是那個玲瓏剔透,光彩奪目的玉連環。
「這中間的星,原來就是你。」湘青凝視著中間那塊玉道︰「那旁邊這一串連環呢?上回你並沒有告訴我。」
「象征綿延不絕的愛啊,小傻瓜!這都不懂?」南星寵溺的把玉連環塞回她襟內,這一次他的手指不敢再不老實,連忙幫她把盤扣扣好,便跟她說明外公病情已好轉,他受革命之召趕往惠州,因病耽擱了回京的時間,以至于誤認為已死的事。
「對了,後來不論是在北京的和親王府或西安的別館,我都找不到你,他們甚至一概否認你的存在,我也知道你平日都待在繡樓內,深居簡出,很少在府內走動,認識你的人不多,但所有的人一致矢口否認府中曾住有一名繡女,就未免有點說不過去了,是不是?」
湘青突然還不想觸及現實生活中的種種難題,便反應為問道︰「那你怎麼又會到杭州來呢?」
「因為你說你自己曾住餅杭州嘛,我遍尋不著你後,差點就要瘋了,好幾次甚至都快忍不住,想直接找載皓問明白去,別人還有可能不清楚,他總不會不明白吧?至少元宵夜那晚的事,他絕對賴不掉。」
「南星!」湘青越听越慌亂,越感覺到造化弄人,往往出乎常理之外,她是以為他死了,才會同意代蔚綠出嫁,結果卻也因此,讓大家合力隱瞞「湘青」的存在,導致他的打探落空,如今她已嫁給關浩,這筆帳該如何才能算得清呢?
「最後我想,也許你已經回到家鄉杭州來了,畢竟在北方因聯軍進京一片混亂之際,南方各省幸賴劉坤一等幾位大臣發起東南自保運動,勉強得以偏安一隅,所以我來到杭州,打算慢慢打探你的消息,一年半載不成,五年、十年總會有點結果吧?再不然花盡我一生的時間也成,我早說過,自己一生一世都要與你在一起。」
南星的篤定,更凸顯出她心中的驚慌失措,看來不把一切和盤托出也不行了。
「告訴我,前一陣子,你到底到什麼地方去了?」南星輕撫著她的臉說。
「我……我……」
湘青並沒有機會把話講完,因為門口處已閃進一位女子來。「南星,剛才邱家嫂子說有位姑娘為了救他們家娃兒受了傷,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