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舒晨可以確定他看的人是自己,但為什麼?她肯定與他素昧平生,如果見過,坦白一點地說,這麼俊美的男人,自己不可能想不起來他是誰。
正因為不認識的關系,他老是會在周圍出現,便顯得更加突兀奇怪。舒晨從小就最受不了這種莫名奇妙的事,很想干脆走過去問個分明,但是……若他應一句︰「這里是公共場合,誰都可以來。」呢?酒吧如是,狄斯耐樂園亦然,她來得成,他自然也可以來,況且他除了看自己外,並沒有做出任何不規矩或侵犯到她隱私權的事,貿然前去質問,失態的恐怕仍然是自己。
但他那一雙眸子啊!目光的焦點分明是自己……等一下!或是自己胸前的鏈墜?舒晨心下駭然,突然有些後悔把項鏈垂掛在外了,連恭子這位家中開珠寶店的大小姐都會把這墜子當成真正的寶石,那也就難保一般人不會誤以為它價值連城了。看來今晚回去以後,就該把它收起來,再不要天天隨身戴著了。
「舒,舒?」是保羅焦灼的聲音︰「不好也沒關系。」
「嗯,」舒晨趕緊回過神來問︰「什麼事?」糟糕,剛剛只顧著注意那個人,旁邊幾個人說了什麼,她根本都沒听見。
「保羅想跟你要份生日禮物,結果你半天不答腔,他以為你生氣了。」馬克解釋道。
收拾起慌亂的心情,舒晨強迫自己也拉回視線來說︰「什麼生日禮物,既然是壽星開口要求的,那當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真的?」保羅喜出望外地說。
「這下後悔了吧?」喬依拍掌笑道︰「早知道啊!保羅就該獅子大開口一番。」
「到底是什麼嘛?」舒晨問道。
「保羅要你親他的面頰一下啦!」宮崎治說。
「這個……」都怪那人不好,害自己匆促答應了保羅,舒晨並不至于保守到連個親頰吻都不肯給,只怕如此一來會誤導了保羅,白白害了他。
「沒關系,沒關系,我說過不好也沒關系的。」
見保羅如此為她著想,舒晨反而覺得若堅持不肯,便有失朋友之道。于是她大方的傾過身去,在保羅的面頰上印下一個響吻。
四個朋友起哄叫好,保羅滿臉興奮,只有舒晨在收回身子,往那個男人的方向投去一瞥時,因見他的逼視中多了份陰冷而劇震了一下,所以下意識的便將外套的扣子扣上,以掩飾住那個晶瑩的翠綠墜子。
他到底是誰?
***
「書銘,我喜歡這幅畫,你呢?」
「這幅啊!」書銘仔細欣賞舒晨說的那幅油畫。
畫中的白衣少女坐在椅上,頭戴寬幅黑帽,以左手支頤,右手斜靠腰間輕攏左手肘,頭微低往左側看過來,雖然沒有笑容,卻極為吸引人,讓人舍不得挪開視線。
「看起來是位很倔強的小姐,你是不是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不由自主的就喜歡上她?」
舒晨瞪了他一眼,但笑不語,好像是在說︰「你猜。」
變完美術館後,他們攜手往右側的玫瑰園走去,艷陽下各式各色的玫瑰,美得讓人眩目。
「以前來過?」書銘問舒晨,她正仰頭欣賞以排山倒海之勢迎面而來的紅玫瑰。
「唔,」舒晨回頭一笑說︰「是喬依帶我來的,她不服氣別人說加州只有好萊塢文化,硬要我到這里來看看,很美,是不是?」
「但你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了不起的地方。」
舒晨被說中了心事,不禁紅了紅臉道︰「才沒有哩!這漢亭頓花園佔地廣,里頭的植物花草,從日本園藝到沙漠仙人掌都涵蓋了,又有藏書豐富的圖書館和美術館,若我覺得不怎麼樣,干嘛浪費你寶貴的時間帶你來?」
書銘寵溺的笑道︰「你啊!是被紐約寵壞了。」
「也許吧!不過你也不能忽略其他地方的美啊!這個花園每年約有五十萬名訪客,包括一千八百名教授學者,和兩千五百名的學生,剛剛在美術館內,不是有許多學生一邊看畫一邊做筆記嗎?到這里來選一幅畫做心得報告,幾乎已是每個洛杉磯學生不可或缺的功課。」
書銘攏住她的肩膀說︰「兩個多月的獨立生活過下來,有什麼感想?」
「很好,加州的陽光讓我覺得日子輕松無比,狄斯耐樂園里孩子們的笑聲,和大人們的歡顏,更讓我時時忘卻了這個世界,其實還是有其冷酷現實的一面。」
提到「冷」字,舒晨的腦中驀然閃過一個身影,那是剛才在參觀日本花園時,無意間看到的一個背影,她剛想看清楚一點時,那人已閃出門外,舒晨不禁暗罵自己杯弓蛇影、庸人自擾。
「那研究所何不就申請這里的學校念?」書銘鼓吹道︰「史丹福、柏克萊都不錯啊!」
「我的哥倫比亞大學又有什麼不好?」舒晨笑道︰「而且我已住邊紐約了,人人都說它治安不好,但就像……」她偏頭想了一下,再對書銘說︰「就像你舍不得台灣一樣,我也舍不得離開紐約。」
兩人分隔兩地,一直是他們不忍面對的無奈事實。書銘不願接續這個話題,便輕輕拉出她本來藏在V字領口內的項鏈墜子說︰「你很喜歡這份禮物?」
舒晨抬起頭來,仰望書銘那張略顯瘦削,卻仍然充滿魅力的面龐,尤其是那雙既溫柔又憂郁的眸子,輕輕點頭說︰「喜歡,非常喜歡。」
「不嫌我送不起真品?」
「我喜歡它,只因為它是你送的,其他的並不重要。」
書銘眼中掠過一絲狼狽及疼惜,忍不住便用力將舒晨緊擁入懷中。「舒晨。」
「嗯,」她溫馴的貼伏在他懷里,兩只手還輕輕環住他的腰。「你明天幾點的飛機?」
「我已決定改搭今晚的班機。」
書銘是要到荷蘭去,參加一個國際性的水利會議。舒晨知道,他為了過來看自己一面,已經好不容易才擠出三天的空檔,所以也不忍心再拜托他多留一個晚上。「回來時,你還會經過這里嗎?」
「不會,我直接就回台灣去,」書銘說︰「反正你再過五天也要回紐約去了,我這會一開七天,就算再回來也踫不到你。」
「那……」舒晨難掩失望地說︰「你聖誕節時會不會到紐約來?」
「舒晨,」書銘輕撫著她編成粗辮子的長發說︰「你又肯不肯回台灣來過年呢?」
此言一出,兩人之間立刻陷入難堪的沉默之中。每次都是這樣,再怎麼順暢的話題,只要一遇到彼此的歸屬,就成了瓶頸。
望著舒晨那年輕得尚不知如何掩飾心情的澄澈眸子,書銘率先軟化下來。「算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對了,回紐約後有人接你嗎?」
「這你放心,姑姑他們雖然到中國大陸去了,但能來接我的人還不少呢。」
「你說,這回離開加州,身後又留下多少顆破碎的心啊?」書銘一手仍環著她,一手則伸過來,捏捏她的小鼻子說。
舒晨故意仰首向天做細數狀。「我看看啊……唉呀!恐怕用雙手都數不完呢!你說怎麼辦?」
「能怎麼辦?回家去喝醋羅!」書銘苦著一張臉應道。
舒晨被他的樣子給逗笑了,兩人的笑聲回蕩在長長的玫瑰花架長廊間,但是在她前仰後合之際,突覺不對,凝神往前一看,果然又是——
是他!
他半側著身子,離她和書銘不過十步之遙。這次又是一身雪白,好像白天穿白,黑夜著黑,已是他穿衣的不二法則。但更恆久不變的,是他冷然的凝視,不,那不能稱之為凝視,而是緊盯住她不肯放,看得她心底發毛、四肢乏力,若說要與前幾次見他有什麼不同之處,便是此刻浮在他唇邊的冷笑了,仿佛在對她說她逃不出他手掌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