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人似乎在討論著什麼，表情認真嚴肅，就連小言一向偽裝出來的溫柔都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交換了短短的幾句話，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大廳，轉而向前面不遠處的西餐廳走去。古漣漪躡手躡腳跟在後面，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
那兩個人選擇了比較靠近角落的地方坐下，古漣漪借著侍應生的身形移動，隨後鬼鬼祟祟在隔壁的位置坐下。餐廳座位與座位之間為了保證客人的私人性，所以用格子阻隔了彼此，綠色攀藤植物填塞了可能泄露出來的空隙，本來是出于尊重他人隱私的設計，此刻卻方便了古漣漪的竊听。
「事情怎麼樣？進行得還算順利吧？」
小言的聲音渾然不是先前的緩慢恬靜，反而是不熟悉的干淨冷厲。雖然知道她的個性八成也是偽裝出來的，但是卻想不到她居然敢在尹海瀾面前表現出來。按照目前的發展趨勢，她不是不知道尹海瀾的真實身份，而將他當成一條大魚對待？此刻的這種語氣說明了什麼？還有……什麼叫「事情怎麼樣？進行得還順利吧」？
濃烈的不安感席卷了古漣漪的身子，一時間覺得空調似乎開得有點兒大，她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啊，還好，一切都按照你說的……」
昨夜在耳邊不斷呢喃的低沉聲音緩緩地應答著，從來沒有听過的冷靜磁性更是讓古漣漪一下子宛如置身在冰窟中一般。
不……不會吧？為什麼他說話是這種感覺？那只單純可愛的綿羊一般的男人，為什麼會……
她還來不及從這種混亂的情緒中清醒過來，就听到宛如巨雷降臨的事實毫不留情地劈來，一時間天翻地倒，黑白不明。
「我就說嘛，那種不管怎麼看都知道不好惹的女人，普通的辦法是完全行不通的。也只有這種招數大概還能奏效，話說回來，如果不是一開始的時候她那個男朋友中了我的計，恐怕事情也不會按照劇本發展啊。老實說，你扮演的那個清純呆板的男人我這樣的壞女人看了都很喜歡，就更不用說那個女人了。對付支配欲以及獨佔欲極強的女人，什麼都听她的男人比較有勝算……如何？那女人不錯吧？」
「姐姐你就不要戲弄我了！」
原來如此……
迸漣漪捂住嘴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就是為什麼他對自己千依百順的真正原因，本來以為是自己操縱了整個局勢，卻不料所有的一切都在別人的掌握之中。小言和尹海瀾不是男女朋友，而是不折不扣的姐弟，從一開始的努力到現在的結局，都知道他們兩個聯手玩弄自己而已。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听小言的說法，似乎從一開始自己的失戀就是他們一手設計的。
昨日男人溫柔的撫模還記得清清楚楚，全部都是假的，全部都是！
怒火焚燒內心，說什麼也咽不下這口氣，古漣漪猛地一拍桌子，轉過來的容顏剛好對上男人驚愕的容顏。
「你為什麼……」
尹海瀾睜大雙眼，無法置信地看著筆直地走過來的女子，表情瞬息萬變，由一開始的驚愕到了悟的理解之色，以及最後的平靜，這一切都看在古漣漪眼中。
他是什麼意思？他沒有任何想要辯解的話嗎？這麼說所有的事情都是真的？為什麼要這麼處心積慮地陷害自己？又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
很想哭，但是憤怒壓抑了悲傷，她筆直走到這個自己一手打造的男人面前，看著那張愛到了極點又恨到了極點的容顏，默默地對視良久，終于從牙縫中擠出了心中的疑問︰
「……你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
尹海瀾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怒火沖天的眼眸，唇角上揚，大手覆蓋住了額頭。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無限輕蔑的嘴唇，從來沒見他如此笑過，也從來不知道這種笑容放在這張臉上會有這麼大的殺傷力，古漣漪只覺得血氣直沖頭頂，一瞬間一片空白。
說「不是」啊，說「那都是騙你的」啊，為什麼要這樣笑？為什麼要……
「既然你听到了，我也就不用辯解什麼了……」
緩緩飄來的聲音仿佛是從胸腔深處涌現出來的一般，男人神經質地笑著，肩膀不停地抖動。
「沒錯，這一切都是一個局，為的就是讓你中計。太可笑了，快三十的大男人又有幾個會是那麼純潔的？你在很多地方相當精明，但是同時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本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是一個局，我拜托姐姐小言幫忙誘拐你的男朋友……哈哈，雖然耗費了三個月的寶貴時間，但是畢竟還是成功了不是嗎？你被男朋友拋棄，我們就跟在你的後面伺機待動。隨後順理成章地開始演戲，一起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本來那天晚上我就可以強行要了你的身子，但是那樣對你的傷害絕對不會太深。」
手指縫隙中露出來的眸子由上而下高傲地看著她，比平時略微快了一點兒的語速泄露了尹海瀾興奮的心情。
「對你這種女人來說，貞操不是什麼致命傷……你知道什麼才能傷的人最深最痛嗎？就是愛情，如果戀愛了卻發現對方一切都是在欺騙你，可以依靠的東西全部都是假的，那麼你還能相信什麼，還能相信誰？一切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好像無數泡沫愛情劇中描述的一樣，卻完全是事實的真理，哈哈，只有感情才能讓人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握緊拳頭，牙齒緊緊咬住嘴唇，古漣漪惡狠狠地瞪著昨天還在頸項纏綿的戀人，今日卻口口聲聲說一切都是假的。
「怎麼？用單純的假象接近你，讓你下意識放棄一切偽裝，隨後用真心來待我。世界上哪有對著一個傻瓜耍心計的人？只要想要什麼，直接說出口就行了，你卻……你卻什麼都教我，隨後自己也陷了進去。哈哈，你知道嗎？我有多辛苦才能在你滔滔不絕的時候強忍住不笑，你的那些論調太可笑了，實在是太可笑了……」
再也無法忍耐那種可惡的聲音，再也不能容忍那個男人居然這樣輕視自己，自己一腔心血全部傾注在他身上，他到頭來卻是這樣想的？小丑……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丑，真正單純的人是自己，是自己才對！揚起手來，惡狠狠地打了那個人一耳光，清脆的聲音讓整個餐廳都靜了下來。垂著頭，長發散亂地掩蓋住了她所有的表情，低啞的聲音緩緩陳述最後的結束詞，以及這一切真實背後的謊言︰「我從來沒有愛上你……」
迸漣漪捂住嘴巴穿越人群，如果再不走的話，無能而又委屈的淚水一定會流下來。
頭被打得側到一邊，尹海瀾沒有抬起頭來，先前冷酷微笑的嘴角抿成了倔強的線條，讓一直冷眼旁觀的小言嘆了口氣，從包中掏出手帕，輕輕擦拭著他臉上的手痕，細柔的聲音緩緩流淌︰「……你呀，既然會難過傷心，又何苦這麼和自己過不去？最後還演這種惡俗的戲？」
咬住嘴唇，一把將世界上惟一最了解自己心中苦痛的姐姐抱入懷中，尹海瀾極端壓抑的聲音緩緩說出了自己的真心︰
「……姐姐，我好難過……」
緩緩閉上眼楮，過去的一切都歷歷在目，那麼高傲而不可踫觸的她，居然在他手中綻放出最鮮艷美麗的花朵。但是事到如今，卻不得不親手將她的花瓣揪掉……這是他的復仇，來自十三年前的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