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問的是……」他頗難以啟齒。
芸姬接道︰「我們是否有超越朋友的關系?」
李尋舟尷尬的點點頭。
「如果我說沒有,你是不是會心安些?」芸姬淡淡地說,「我們之間除了朋友的關系外,再沒有別的了。」
他放心的長吁口氣,總算對無悠有個交代,雖然對此結果不無遺憾。她長得那麼美,那麼善解人意,為何他會對她無動于衷?難道他不曾為她心動過?而她呢?
心里這樣想,卻不敢問出口,深怕造出更難解的結來。他現在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再來一個。
瞧他松了一口氣的模樣,她倒想知曉水無悠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子?竟讓他現在如此寶貝和呵護,她真的很想見見。
「我這次來除了探望你之外,還有一件消息要告訴你。你知道的,涇陽李家一向處于陝西商幫的龍頭地位,尤其在你的經營努力之下,陝、川、貴、關外的馬販、藥材商人和內地的布商、鹽商無不樂于與你交易。這次你受了傷,轄下的商行頓時群龍無首,其他的同行正想乘虛而入,一舉將你打垮,不曉得會使出什麼卑鄙的手段,你可得處處小心!」她叮嚀道。」我曉得,謝謝你的警告。」頓了一下又道,「對了!這麼機密的消息,你是從何得知的?」
芸姬揚起一抹笑容,「你忘了嗎?我可是茴香苑中獨佔鰲頭的花魁,拜倒在我石榴裙下的人不知凡幾,又怎會連這點消息也打听不出來?」
「怎麼?又是什麼事惹你生氣了?」芸姬捧給他一杯桂花酒,這種酒味美香醇,勁又不強,最適于此時飲用。
李尋舟看也不看,拿起酒一飲而盡,又連連狂飲數杯,這才停下手來,口中仍不住的直喘氣。
「那女人!多看一眼都叫我火大。」他沒頭沒尾的罵道。
「她又做了什麼?」她溫柔地安撫,「別又是你的脾氣嚇著她了!」
「該死的!我只不過瞪她一眼,她就嚇得跟受驚的小白兔一樣,我的臉有這麼可怕嗎?從來沒見過那麼膽小的女人,當初干什麼要嫁到我家來?」他不屑的冷哼,「動不動就流眼淚,看了真教我火大,早知道就別答應爹這門親事。那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哼!」他連連冷笑,胸中的怒氣已漲到極點。
她老是一副受盡委屈的樣子,看了真是令人不舒服,他哪里虐待她了?需要這麼委曲求全嗎?不想嫁給他可以不嫁,他不希罕有這樣的妻子。
他不希罕!
李尋舟暗暗詛咒幾聲。
「最近的生意好嗎?有沒有遇到棘手的事?」芸姬試圖轉移話題,再讓他說下去,他整晚的心情便不會好到哪里去,她深知這一點,同樣的情形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
「別提了!」他眉頭深皺,「一想到她我就沒心情。」
「是嗎?」她無奈的笑道。
以往他來到舞雩樓,向來只談論由他一手壯大的李氏,間或說說他的兄弟和親人,不過通常只是淡淡帶過,很少多說什麼。可是自從水無悠下嫁于他之後,他談論起她的機會漸漸增多了起來,仿若對她深惡痛絕,從頭至腳他沒有一處瞧她順眼的。
但這也是他第一次對人有了不一樣的感情。
怒氣發泄之後,他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面容再次緩和無波,看不出曾經有過任何異樣。
「抱歉!我方才失態了。」他溫和的說,「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你不會介意吧!」
「這倒不會。」她搖頭,「不過尋舟,你有沒有注意到,雖然你每次都把水無悠罵得體無完膚,但你由始至終都只說她,而沒有別人,你以前從沒有這樣過的。」
李尋舟繃緊著臉,「那是因為我討厭她。」
「不!你不討厭她。我了解你,你不喜歡一個人,只會選擇忽視他的存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對她的所作所為心神不寧、毛躁不安,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的臉色陰沉得嚇人。
「你明白的,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芸姬無懼于他的怒容,仍然把想說的話說出來,而這麼做的結果當然是惹火了他。
李尋舟惱羞成怒,「我警告你,別以為和我親近就可以隨便說話來忤逆我,我李尋舟不是任人擺布的木偶。」話落,他拂袖而去。
他又夢到那些往事了。
最近他作的夢越來越清晰,有時候只是片段,有時候是閃過的模糊影像。但若受到新的刺激——好比說昨日芸姬的來訪,他的夢便會真實起來,真實到他還能感受到夢中的怒濤和惱火。
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他會和無悠這樣不和呢?他始終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問她又不說,只能由他獨自在暗地里胡亂猜測。
唉……他左思右想,總想不出個道理來。
自他出事至今也有一個多月了,在這段期間,他已經逐漸從別人對他的態度和談話中,約略拼湊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很顯然的,他似乎扮演任何角色都失敗。
其實他也不太在乎別人的看法,他們怎麼做、怎麼說,他都當耳邊風,隨便听過就算了。惟有他兄弟和妻子的態度令他在意——尤其是水無悠的。
最近,他發現越來越渴望看到她的身影、听她輕柔的說話。雖然她總是借口說她很忙,但為他換藥時,指膚的撫觸仍舊溫柔,就連她的名字也很好听,無悠……無悠,光念起來就覺得舒服……
「無悠……」
他才剛想到這里,門外就有人呼喚她的名字。
「原來是你,尋唔。找我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看你嗎?」李尋唔的嗓音听來澀澀的。
水無悠是他的妻子,為何尋唔不喚她大嫂,而要喚她無悠?房內的李尋舟不解的思忖道。
「尋唔……」無悠略微提高聲音。
「抱歉……我又逾矩了,似乎在你面前我老是這樣。」
「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她溫和的問。
「沒有什麼!三原地方的李家商號近月來頻出狀況,一家遭竊、二家遭祝融之災。我正要出門過去看看出了什麼問題,這幾天暫時不會在家,留你在家,我不太放心……」
水無悠一愕,「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家里那麼多人,再說——你大哥和尋海也在……」
尋唔激動的打斷她,「就是有他在我才不放心,天曉得他又會對你做出什麼事來。」
無悠勸道︰「你對你大哥有太多偏見了,其實他最近人變得溫和許多,很少發脾氣挑剔下人,臉上的笑容也多了。我覺得他和從前比起來,不大一樣……」
「是嗎?我听說茴香苑的芸姬昨兒個找上門來了?」
水無悠默然不語。
「他成親之後,老是花天酒地、捻花惹草,你都能忍氣吞聲。現在好了,一個青樓女子光明正大找上門來,這不是來示威是什麼?
我說要出面把她趕出涇陽,讓她永遠別在大哥面前出現,你又不許,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再這樣下去,她很快就會爬到你頭頂來。如果不是大哥允許她這樣做,她敢找上門嗎?這叫‘他不一樣’了?」李尋唔的怒氣難歇。「听我的話,早日把她趕出涇陽,否則你會後悔莫及。大哥要是怪罪下來,由我承擔,我不希望日後看到你傷心難過、以淚洗面,那滋味很不好受的。好好考慮我的提議,我走了。」李尋唔深深的看她一眼後,轉身離去。
余下無悠一人獨立悄無聲息,良久之後,才听到她的足音細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