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抹臉巾突然捂上了悠悠的臉,打斷了她的話。一股沁心冰涼瞬間降下了她不斷往上冒的火氣。
「你放心,我只是開玩笑,不會真扣你工錢。」他溫柔地替她抹淨臉。「我知道錯不在你,不過以後你也得三思而後行,倘若你一砸,砸死了人,不賠命也得終生監禁,到時你娘怎麼辦?」
一股寒意瞬間由腳底直竄上悠悠的腦門,她還真是沒想到這個可能哪!她不禁要暗罵自己,為什麼做事老是這麼顧前不顧後?
「那你呢?」她一雙圓溜溜的杏眼瞅著他。「你拿那破瓶子抵著人家喉嚨,要是刺死人怎麼辦?」
他笑漫跟梢。「那……就要麻煩你替我送一輩子牢飯嘍!」
他笑得好溫柔喔……
悠悠頭一次遇上可以笑得如此令人神迷的男子。眼前的他,跟不久前那個罵哭她的霍拓恩簡直像是兩個人。看著他的笑容,就像閉著眼躺在一望無際的綠草原上,被暖暖的太陽輕輕照拂著,一種由心坎里暖透四肢百骸的感覺蔓延開來
「我要幫你重新上藥。」他邊說邊解開她包扎傷口的布帕。「可能會有點疼,你忍一忍。」
悠悠沒有異議地由著他,或者該說,她根本就被他弄傻了。
他替她抹淨臉,替她仔細洗淨一雙沾滿汗垢和血漬的手,再拿上好的刀傷藥替她上藥包扎,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個瓷女圭女圭,被他細心呵護著。
除了娘,從來沒有其他人這麼待過她。
她驀然紅了臉,一顆心兒怦怦狂跳,被他溫柔地握著包扎的左手,更微微沁著熱汗,連她自己也不懂,自己究竟是怎麼丁?
「好丁,這樣子傷口應該就不會化膿了。」
他說完抬起頭,恰好和悠悠四目相對。悠悠羞赧地縮手、低頭,拓恩才警覺兩人似乎太過親密,頓時耳根也泛起了紅彩。」咳……嗯……要你每天來這兒換藥似乎不大方便,你把這藥帶回去吧!」他清了清喉嚨,趕緊找話來講,化解尷尬的氣氛。
「我自己去買就行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這藥一瓶要五兩。」
「那多謝二爺。」一听說那麼貴,悠悠馬上把小瓷瓶揣入懷袋里,生怕他反悔討回似的。拓恩知道她一個人要負擔家計的辛苦,看她這樣更覺心疼。
「你來這兒也已經好幾個月,該幫你加工錢了。從下個月起,我每個月再加你二兩工錢。」他雖然想給她更多,但不能不考慮其他人的感受。
「真的嗎?」
悠悠開心地直眨著眼問他。這歡顏,就是拓思想看到的。
他微笑點頭。「當然是真的,我沒理由騙你吧?」
「太棒了!」她喜上眉梢,積了一天的怨氣全消了。「謝謝二爺!我一定會更賣力工作的。」
「除了賣力工作,還得牢記我跟你提過的事。」他乘機再提醒她一次。「到酒樓來的客人三教九流皆有,不是你一個姑娘家能應付的,我不希望你再被人輕薄或身陷險境,生意做不了沒關系,要是你出了什麼事,那我……」
他頓了一下,按捺住自己胸口洶涌的情感,才開口再說︰「那我怎麼跟你娘交代呢?」
一樣是不準她到前頭招呼客人的一番話,但這回他的說法不只順耳,還暖貼入她心坎里,讓向來吃軟不吃硬的她,心甘情願地點了頭。
拓恩淺笑。「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搖搖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走吧。」
拓恩像是沒听見她的婉拒,徑自往店門口走去,悠悠也只好跟上。離。開酒樓,她才發覺街上燈火通明,賞燈的人潮多到讓人覺得有些恐怖。
「要是一不小心跌倒,肯定會被踩扁吧?」一直都住在城外,這燈會的盛況悠悠還是頭一回見到呢。
「比起那,你更該留心自己的荷包,人多的地方……」
他一回頭,才發現悠悠非但沒跟上他,還被人潮擠往別的方向。她高舉著手向他求援,一臉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
「二爺!」
瞧見他往回朝自己走來,悠悠慌亂的心才總算稍稍平靜。現在她終于明白他堅持送她回家的原因了,她要是想靠自己擠回家,那不卡到三更半夜才怪!
「把手給我!」
拓恩一路撥開人群來到她身邊,朝她伸出手,悠悠立刻乖乖地將右手放進他的掌心。拓恩猿臂一伸,便將她護在他強健的臂彎之中。
「跟緊我。」
「好。」
悠悠听話地跟著拓恩。他的左臂橫過她的背護著她,不讓一些看不出是無心還是故意的男人硬貼上來,等到擠出了人群聚集最多的市街,他還是緊緊牽牢她的手,生怕她迷迷糊糊地又走岔了路。
一路上,悠悠的心跳快如擂鼓。
她一向大而化之,小時候和男孩子打鬧嬉戲如家常便飯,現在在廚房里也和大家稱兄道弟,從不覺得和男人相處有什麼好別扭的。但是只要跟拓恩在一起,她就會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奇怪——
他的鼓勵會讓她歡欣雀躍,他的斥責會讓她傷心掉淚,他的溫柔會讓她如擁暖陽,他的漠視會讓她不知所措……不知不覺中,她好像越來越在意這個老板對她的看法。
棒著一步的距離,悠悠由旁凝望著他輪廓分明的英挺俊顏,腦袋里一片渾沌,直到他回頭問她接下來該往哪條路走,她才回過神來。
「往右。」她指著右邊那條路。
「沒想到你家住得還滿遠的。」
「呃,是啊。」她難得有些靦腆地說︰「二爺,其實我家再不遠就到了,你送我到這兒就可以了……」
「既然就快到了,我就送你到家門口吧,這樣我也比較安心。」
除了不放心她一個人走夜路,拓恩更想多爭取一些與她獨處的時間……
悠悠皺了皺眉,因為拓恩忽然緊握了一下她的手,那力道讓她有點疼,他卻好像一點兒也沒發覺,還好他過了一會兒便放松,不然她還真怕手骨會被他捏碎。
她一直沒提醒他可以放手,他也沒想過要松手,兩人就這麼手牽手,直到走到悠悠家門前,拓恩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她溫暖的小手,告辭離開。
「二爺今晚怎麼對我那麼好呀?」
望著他孤獨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黑暗里,悠悠心里頭似乎也有點悵然若失,看著自己被妥善包扎的左手食指,再回想他今天的體貼、溫柔,雖然夜色森冷,她卻覺得渾身暖呼呼的。
「悠悠。」
「娘?!」
悠悠嚇了一跳,完全不知道母親是何時開門的。
「進來!」
康月蓮寒著一張臉轉身回屋,悠悠看得出母親正在生氣,跟著進去關門上閂後,「砰」地一聲便在母親跟前跪下。
「娘,對不起,今天城里有燈會,酒樓特別忙,我不好意思一個人先走,所以自告奮勇多留下幫忙了一會兒,結果一忙就忘了時辰。可是我沒看燈會喔,酒樓一打烊我就趕回來了,沒有四處遛達,您別生我的氣了嘛!以後我不會再那麼晚歸了……」
她沒有誠實以告,雖然感到十分心虛,但要是把被人輕薄,還差點一氣之下砸死人的事說出來,以後她就休想再去酒樓工作丁。
月蓮在長板凳上坐下。「剛才送你回來的那個男人是誰?」她淡淡問了一句。
悠悠暗自皺了一下眉,她知道娘最忌諱她跟男人單獨相處了,酒樓的工作也是她騙說還有個洗碗的大嬸在,娘才稍稍放心下來的。
「是二爺。」她曾提過大伙兒都這麼叫霍拓恩。「他擔心我一個人走夜路危險,好心送我回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