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腳步,放下她微顫的身子。「那你打開眼楮,俐潔,我陪你看。」
他充滿柔情的語得摧佛一股熱流,溫柔地安撫她心里最脆弱的傷口,她不禁緩緩睜開眼。
兩人正站在一片荒蕪的草地上,旁邊有幾棟倒塌傾圮的房屋,後頭是一片樹林。
于俐潔很快別過頭,又緊閉雙眼。那血淋淋的一片……她不敢再想。
「俐潔,睜開眼。」衛擎宇扶住她的雙肩,柔聲地說。
「不要,太可怕了,我不……」尋找生還者的人群踏在滿是尸塊、飛機殘骸的草地上,那一幕幕還鮮明地留在她的腦海里。
「閉上眼楮就看不到了嗎?衛擎宇一語切中事實。
衛擎宇沒錯,不論是睜眼或閉眼,她都躲不過自己的回憶。她死心了,不想再逃,也不想再躲。
睜開眼,她仔細地看遍周遭的景物。不遠處是國際機場,車子一輛輛在路上飛馳而過,草長了,倒塌的房屋牆垣仍未修復,無人居住,四周是如此荒涼、杳無人煙。
衛擎宇擁住她,低聲說道︰「別怕,俐潔,我會陪你。」
許皓平死去的那個夜晚,她瘋了似的趕到這里,卻見一片血海尸臭,她全身的神經在那一刻彷佛麻木了,只知道要找到他,找到那個曾經許諾一生的人。最後她終于找到他的手臂,還有上頭的一只銀戒指。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衛擎宇,為什麼你要這樣逼我?看我痛苦你很高興?」
「別再折磨自己,俐潔,許皓平已經走了。」
她全身一震,倏地推開他。「你少自以為是,你根本不了解我跟皓……」
「俐潔……」他試著靠近她。
「別踫我。」她伸手阻攔他。「衛擎宇,我知道你好意想幫我,可是你真的不懂……皓,他是我害死的。」像費了好大的勁,她終于說出口。
「俐潔,」這番剖白令他震驚,她怎能責怪自己?這明明是場意外。「別怪自己,這根本不是你的錯。」
「是我!」她背對他,口氣滿是懊悔與自責,「如果不是我任性,不是我急著要他回來,皓就不會搭那班飛機,他就不會……慘死。」
原來。衛擎宇懂了,她背負著如此重的罪惡感,難怪不願想起、逃避過去,甚至願意將自己往後的全部交付已逝的許皓平。
「俐潔,別難過,皓平一定不會怪你……」
「你別安慰我了。」于俐潔根本听不進這種話。「你又不是皓,怎麼知道他不會怪我?」
「沒錯,」他淡淡開口,「我不是許皓平,那你問問皓,來,問啊!」
于俐潔說不出話,皓已經死了,教她怎麼問?
「你瘋了,我要回去。」她倏地走向車子。
「我沒瘋,」衛擎宇拉住她的手臂,一用力,她整個人倒進他懷里。「俐潔,你以為你這副模樣皓看了會高興,他會希望你為他贖罪嗎?俐潔,你醒醒,許皓平已經不會再活過來,別再讓自己痛苦──」
俐潔……
于俐潔怔住,她彷佛听見許皓平的呼喚。掙月兌衛擎宇的懷抱,她緩緩出聲︰「皓,是你嗎?是你在叫我?」
沒有聲音回答她。
「皓,皓!為什麼不再開口?!」她對著草原大喊,不相信剛剛只是自己的錯覺。
她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卻沒有許皓平的回音。
于俐潔不禁落淚,許皓平永遠不會回答,他走了、永遠走了;她雖然早就知道卻無法死心,揮不走的罪惡感讓她無法舍棄對他的思念,苦苦纏著他不放。
衛擎宇從她身後將她擁住。「俐潔,讓皓走吧,讓他安息。」
于俐潔輕抹去眼角的淚,淚水卻止不住地一滴滴流下。她轉身,臉貼在衛擎宇胸前,兩手環住他,狠狠痛哭。
彷佛憋了一世紀之久,她盡情地出聲,淚水如斷線的珍珠,汩汩而出。
衛擎宇心疼地摟住她,希望守護她一生。
持續一段時間的哭泣,于俐潔逐漸轉為抽噎,操著濃重的鼻音說道︰「衛擎宇,你別誤會,我沒哭喔!」
衛擎宇不禁一笑,「嗯,你沒哭,是我在流汗。」
于俐潔抬眼瞧他,只見他溫文包容的笑如一抹春風吹過她心房。
「你……」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想開口,卻問不出。
她輕輕掙月兌他的懷抱,獨自一人走向停在路旁的車子。
衛擎宇立刻追至她身旁,握住她的手。
她看他一眼,挑眉,「衛擎宇。」
「是。」他笑答,仍不放手。
「你的手在干嘛?」
「我想牽你的手。」永遠。
他答得真摯,于俐潔卻只是一笑。
「小表。」她瞟他一眼,沒有拒絕。
他們兩人會變成什麼樣的關系?沉默地走著,相同的問題在兩人內心隱隱發酵。
坐上駕駛座,衛擎宇問道︰「現在想去哪兒?」
于俐潔思索一下,緩緩說道︰「去見皓。」
※※※
依著于俐潔的指示,衛擎宇駕車來到台北市郊一座環境清幽的墓園。
忽然,于俐潔竟在路旁看見一條熟悉的人影。
「小媽!」她驚呼,急著叫衛擎宇停車。
衛擎宇不明就里,只能將車子停好,然後迅速趕上她。
「小媽……」于俐潔跑得氣喘吁吁,終于趕上一名中年婦人。
「俐潔,你也來了?」婦人笑了笑,伸手拍拍她的背。「跑得這麼喘……」
「嗯,沒想到會遇到小媽。」于俐潔穩住呼吸,燦爛地笑著。「來給皓平上香?」
于俐潔的笑容頓時消失,輕輕點頭。「嗯。」
熬人疼愛地看著她,眼里盡是不舍與疼惜。嘆口氣,她瞧了眼在一旁的衛擎宇,開口問道︰「這位是……」
「小媽,他是衛擎宇,我的朋友。」于俐潔連忙為她介紹,「衛擎宇,小媽是許皓平的母親。」
不用她說,光看她的態度衛擎宇也能猜到。
他對婦人微微頷首,「許伯母,你好。」
許皓平的母親點點頭,仔細地打量他一番,露出頗欣慰的笑容。「太好了,俐潔,我很高興看到你幸福。」
听她的口氣似乎誤解了自己和衛擎宇的關系,于俐潔急忙否認,「不,小媽,你誤──」
「謝謝許伯母的祝福,」不等她說完,衛擎宇伸手擁住她。「我一定會好好待俐潔。」
衛擎宇!于俐潔幾乎想扁他一頓,他怎麼可以在許皓平的母親面前胡說?!
見他如此坦誠的表白,婦人不禁多看了他幾眼,「俐潔就像我自己的女兒,自從皓平死了,我一直很擔心她想不開……現在看到她找到像你這麼出眾的男人,我真的很安慰。」
「許伯母,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辜負俐潔。」他堅定地吐出真心話。
于俐潔瞪他一眼,演戲演得也未免太入戲,教她以後怎麼解釋?
「俐潔,」婦人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是個死心眼的好女孩,皓平不能娶你是他沒福氣,我不希望皓平一直拖著你,只要你偶爾替他上上香,那就夠了。」
「小媽,我不知道你這麼擔心我……」
熬人笑了笑,松開她的手。「俐潔,小媽要走了,你們結婚時別忘了寄張喜帖給我。」
對衛擎宇投以鼓勵的眼神,她緩緩離開兩人的視線。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于俐潔不多說話,逕自走進墓園。衛擎宇跟在她身旁,伴著她走過一座座陌生的墓碑。
終于,她走到一座灰色大理石墳墓前。停下腳步。
墳墓修葺得很好,十分乾淨,上頭寫著「許皓平之墓」幾個楷體宇。
于俐潔靜靜立于墓前,合起雙眼,低頭拱手行禮。衛擎宇將手上一束百合放至墓前,站到她身旁,同樣兩手合起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