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敬酒終于到了我們這一桌,我跟著大家一起站起來喝了杯酒,正想坐下卻有人不肯放過我︰「我能單獨敬劉太太一杯嗎?多謝劉先生平日里在公司對舍妹的照顧。」我抬起頭,跟在新人後面的單遠正用一種狂熱的、挑釁的目光望著我。
我覺得身上有一種被電擊後麻麻的感覺,胃也有點抽痛,但還是落落大方地回了一個微笑︰「恭敬不如從命。」然後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他看著我,也把自己的酒喝了,僵硬地說道︰「兩年不見,你的酒量長了不少啊。」
周圍的人並沒有露出奇怪表情,我和卡卡是好朋友的事很多人都知道,當年就是我把她引進之牧的公司,認識她哥哥自然不出奇。
單遠陪著新婚夫婦離開了,他擦過我身邊時,突然往我垂下的手中塞了一個東西,我本能地感覺到那是一張硬硬的小卡片。一時間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能迅速地把它攥進手心,坐下來後趁著沒人注意,悄悄把它放進了手袋里。
我不知道那張卡片到底是什麼,但它卻使我更加心不在焉了,我的思想不受控制地回到曾經年少輕狂的歲月……
我在二十二歲生日時正式把單遠帶回家,父親的臉色在看到他後頓時驟降了十攝式度,不過礙于家里的客人,總算沒做出逐客這種不體面的事--那個客人是劉之牧。我記得那次我的生日上,外人只有倆個,劉之牧和夏單遠。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飯桌上的氣氛很緊繃我卻有一種想笑的沖動,他們倆個在父母心里簡直就是武俠小說里的正派與邪派。
不過那種輕松並沒有維持多久,全家人表現的敵意實在太明顯了,尤其是父親。他從頭到尾沒有和單遠說過一句話,只是巴巴結結的和劉之牧寒暄著,不管他說什麼他都笑逐顏開;並且不時為他布菜,哪怕他很少動筷仍然固執的讓他碗里的菜像小山般高高聳起。母親和靜儀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們對劉之牧禮貌周到對單遠卻拿腔捏調,後來還是靜聆看不下去,極力找話題與單遠閑聊,即使這樣我們這邊的氣氛仍然顯得拘泥而冷清。
我能感覺得到單遠的窘迫尷尬,藝術家的傲骨本來就比普通人多一倍,同時我的心底里也涌出一股羞惱和憤怒,他們竟然在我的生日上如此不尊重我的朋友,如此讓我難堪!
我狠狠扣下碗筷,拉起單遠,大聲向父母告退,父親的臉變得鐵青,低聲斥道︰「還不坐下!」我高高昂起頭不予回應。我想我當時的眼神一定非常桀驁叛逆,父親瞪著我,緊緊捏住桌邊的飯碗,手背上的青筋都要爆出來,我知道他想用那個碗來砸我,他一向有拿東西甩人的習慣。雖然心中有些害怕,但倔強的我就是不肯依順坐下,室內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可憐的靜聆嚇得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就在這時之牧突然發出一聲輕笑︰「靜言在撒嬌呢,伯父不把生日禮物拿出來,她都著急了。」他的聲音出奇的悅耳,雖然普通話的發音不完全標準,卻仍是優雅而從容。如果換做今天有這麼個人為我打圓場,我是會非常感激的,但是三年前的我畢竟還年輕也很稚女敕,尤其這句話出于一個討厭的人嘴里,更讓我惱羞成怒、憤恨莫名。
我狠狠斜了他一眼,拉住單遠揚長而去,身後頓時傳來父親忍無可忍摔碎飯碗的巨響。事後靜聆告訴我,父親其實是想拿碗砸到我頭上的,是之牧眼明手快擋了一下才摔到地上。不過當時我的反應是冷笑一聲,我一點也不感激他,只覺得他假惺惺得令人激憤,在我心里,他的不受歡迎指數和靜儀屬于一個級別。
那是單遠第一次去我家,也是最後一次,轟轟烈烈堪稱經典,也算是我生命中的一個輝煌戰績了。可是不管當年對這段戀情守護得如何慘烈,我依然不負眾望,終于變心,想到這里,不禁苦笑起來。
宴席進行到一大半的時候之牧到了。我坐的地方靠近大門,當一些人如眾星拱月般簇擁著他走進宴廳,我第一個看到,他也一眼看到我,我們相視一笑。
新人夫婦過來與他握手,他馬上投機地和新郎攀談起來。我冷眼旁觀,他們倆個人的說話方式和神態竟然有幾分相似,看來卡卡欣賞男人的眼光並沒有改變。
我悄悄同卡卡耳語︰「他有賀禮給你,不知你要不要。」
「是什麼?」
我微笑︰「聘書。」
卡卡沉吟半晌︰「我自己同他講。」
我含笑點頭,看來這事是成了。出于很多種原因我都希望卡卡能夠得到更好的發展機會,不光是她自身能力的問題也有一些是想彌補我心底的虧欠吧。
她做個手勢讓丈夫讓開,然後堅定而清晰地對著之牧開口︰「很多謝董事長對我的抬愛,但是日前所商量的事,我怕是要拒絕了……不過還好董事長手下人才眾多,也不怕找不到和張總一比高下的人選。」
我怔住了,這是什麼話?簡直直接得不近人情。之牧也一愣,然後他的眼楮迅速微微眯起,嘴角往下輕輕一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不悅的表現,他凝視著卡卡不出聲。卡卡毫無懼色,坦然面對他深湛的雙眸。之牧終于慢慢說道︰「看來夏小姐是另有打算了?」他的聲音和往常無異,但是卻讓人從心里感覺出一股寒意,四周喧鬧的氣氛一下安靜起來。
我暗暗叫糟,這下之牧肯定之牧氣得不輕,卡卡什麼時候說這事不好,偏偏在這種場合,公司里的人佔了一大半,這不明顯是給老板難堪嗎?何況用這種口氣說件未曾定局的事,這樣大肆宣揚,只怕公司私底下要鬧到不可開交了。
我連忙插進他們二人中間打圓場,對著之牧笑道︰「人家新婚燕爾,哪個願意這麼快接下這麼重的擔子?你以為個個像你是工作狂啊?蜜月一過就把我拋下!」大家都笑起來。
之牧馬上就我的梯子下台︰「也對,那這事就暫時先擺擺吧……既然新婚燕爾,我們也不多打擾了,靜言你下午不是還有事嗎?」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匆匆向卡卡告辭。卡卡拉著送我到電梯口,之牧顯得有些不耐煩已經先下去了,我們一起等待下一部電梯,看著電梯燈不住地跳躍,我想開口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還是卡卡打破安靜︰「總算……出了口鳥氣。」
我不禁慍怒︰「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值得你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她年紀也不小了,閱歷也不可謂是不深,大庭廣眾之下不給老板面子于自己難道會有什麼好處?何況劉之牧說難听點根本就是個淡漠冷血的奸商,又豈會任人踐踏,他的寬容充其量也只是對我罷了。得罪了大老板不算,連自己的頂頭上司張熹一並得罪,簡直是不想混了。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麼保她,只能讓她自求多福。
她冷笑一聲︰「你怎麼不去問問你的好老公做了什麼?還有你……」她忽然狠狠瞪我一眼,警告道︰「別再去招惹我哥哥,他這兩年精神不太好,好不容易才恢復。」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我去招惹他做什麼?我看精神不好的是你才對!」
電梯終于到了,我不再說什麼,恨恨地一腳踏進。
之牧和張熹在車里等我,我坐到之牧旁邊,他合著眼靠在車椅上不說話。我們往靜園方向弛去,車程過半,一直沉默著的他突然開口對張熹說道︰「張總,你要去物色一個接替夏小姐位置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