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嗎要這麼累自己?」我柔聲問。
他從背後把手環上我的腰,埋下頭靠近我的肩上,低低地呢喃︰「怎麼,心疼我了?」
我們貼得很近,他身上的古龍水氣息撫到我身上,很好聞,那片刻我甚至覺得我們之間的氣氛是親昵而相愛的,但是倏然,幾張面孔從我心中閃過,靜園那老老的圍牆也出現在我腦海中,我的身軀頓時變得僵直。
他好像察覺到什麼,猛然抬起頭放開我,又恢復到往常淡淡然的聲音︰「我也去淋個浴好了,老婆這麼漂亮,老公可不能丟面子。」我的肩上一下輕松了很多,該喘一口氣的,可是不知為什麼心也跟著有些失落的空洞起來。
晚宴設在頂樓的西餐廳,看得出經過精心布置,四處都擺滿了食物酒水,到處人影幢幢,杯盞交錯。我和之牧手牽手在衣香鬢影之中翩仟周旋,接受從各個方向傳來的恭維。我帶著得體的微笑看著自己的丈夫,他穿全黑的西服,系銀灰色領帶,身材高挑瘦削卻不瘦弱,斯文而不失貴氣,眼神鎮定銳利,不管從哪方面來說他都是出色的。
我听到他和別人說︰「是的,那塊地準備做商業投資用。」
馬上有人附和︰「那個地段用做商業寫字樓是再好不過了。」
「外牆已經拆除,主體拆除工程明天進行……」
「人工拆除時間太慢,不如用爆破……」
又有人反對︰「那必須拿到政府特別批文,而且價格昂貴……」
我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開始覺得頭暈。一年多前那里是我家,我以為會在那里住一輩子,現在它變成了「主體」,還有人建議用炸藥把它炸掉。
之牧很快感到我的不適,體貼地問我︰「倦了嗎?你去那邊坐一坐。」
我迅速離開,沒辦法再听下去,是我負了靜園,它在我手中被賣掉,如果還要逼著我笑對它如何灰飛湮滅我會瘋的。
我避開人群遠遠躲到一個人煙稀少的角落,喝著香檳,慢慢調劑一下自己的神經,覺得很想抽一根煙,但是我知道現在不行。然後看到場中一位紅衣麗人,她正持著水晶酒杯與人談笑,波浪長發,薔薇色皮膚,顧盼生姿的大眼楮,右邊嘴角有一顆小小的痣。我使勁眨眼楮,仔細看清楚那美人後覺得頭轟然一下暈得更厲害了。她怎麼會在這里?
夏單卡,我曾經最要好的朋友。幾年以前,我們喜歡躲在小房間里關上門談心事,天上地下無所不聊。她在讀書時的志向是要做個女強人,真正的女強人!她愛強調這點,誰都知道她的美貌可以令人犯罪。
「我不要做花瓶。我要靠自己的本事統領人馬,縱橫商場!男人算什麼東西!」她經常咬牙切齒地這麼和我說,讓我笑得在床上打滾。我的志向比較簡單,一是做《國家地理雜志》的攝影記者,二是可以嫁給她哥哥夏單遠做她的嫂子,她經常會罵我沒出息。
後來有一天,信誓旦旦要把男人踩在腳下的她羞答答地同我說她愛上公司老板,她的老板是劉之牧,夏單卡是在我的推介下進他公司的。
「他很有本事,我好佩服他。」她的眼里閃著星星一般的光澤︰「靜言,你家不是和他很熟嗎?幫我忙好不好?」她一直是個率直的人,尤其對我不隱瞞任何心事。
我記得我當時的回答是︰「那陰陽怪氣的家伙有什麼好?你的品位有待提高!」
她跳起來要撕我的嘴。
再到後來,我要嫁給劉之牧的前夕,她跑來找我。昔日美麗眼楮里充滿了不屑與憤怒︰「你是個騙子!靜言,你怎麼可以這樣欺騙我和單遠?」
我一聲不吭,這時再說什麼都顯多余。
痛罵了我一頓後,她說︰「我希望從來不曾認識過你!」她憤怒離開時,我看到她在哭。那麼倔強的人也會哭,為什麼要哭?心愛的人被搶走?準嫂子嫁做他人婦?或是因為好朋友的背叛?不得而知,自那天以後我沒再見過她。依她的脾氣,我本以為自己會挨揍,但是還好,她只是罵我騙子。這算得了什麼,為這場婚姻我付出了更昂貴的代價,我從沒指望自己會有好下場。
之牧筆直地向我走來,他的眼楮甚至不用做任何搜索,就已經找到了我,我發現不管任何時候我躲在任何地方他都能一眼發現我。
「她怎麼在這里?」我捏著香檳杯問。
「誰?」他順著我的視線看︰「夏小姐?她是公司員工。在這里很正常啊。」
我簡直不敢相信,以她的性子應該在得知我嫁人的消息之後馬上交辭呈才對︰「她還在公司嗎?」
「是啊。她做得很不錯,如果我沒記錯,她不久前該是升了職。」
我沒話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咦,她不是你的好朋友嗎?還是你介紹她進公司的,怎麼不同她聊聊天?」他看著我好像很好奇地問。
我開始暗地里咬牙切齒,我與夏單卡之間的過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竟然還能說出這樣的風涼話,所嫁非人原來就是這樣的感覺。還沒待我反映過來,他已經揚聲向那邊打招呼,夏單卡抬頭看到我們微微一笑,姍姍走過來,我馬上倒抽了口涼氣。他想干什麼?他明知道我死也不願意和她見面。
她先向之牧問好,又對我說「嗨」。
我只好尷尬地回了一句好久不見,氣氛變得有些詭異。她或許早就知道我要回來了,也或許早就已經看見了我,能笑得這樣自然燦爛是因為她有足夠的時間練習,但是對我來說卻太不公平,這件事來得實在太突然。
之牧倒是事不關己,和藹地說︰「兩年不見,夏小姐又長漂亮了。」然後又拿走我手中緊握不放的香檳︰「不吃東西就喝酒,小心待會鬧胃疼。」他體恤地幫我去拿食物,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故意避開,那一剎那,我對他的恨刻骨銘心。
「他對你不錯。」沉默一陣,她開口,聲音總算變得沒有那麼虛偽。
「恩,還可以。」我含含糊糊地回答。
「以前看你沉沉靜靜不做聲,沒想到還真是個厲害角色呢,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她的聲音里有濃濃地諷刺︰「你現在是不是住在海邊別墅,每天逗弄貴婦狗以打發時間?」
我嘆口氣,並不準備反駁,這個問題以前說不清現在依然說不清,我只能裝做听不懂︰「不是。你過得怎麼樣?」
「你認為呢?」她反問我。
「你氣色不錯。」我實事求是地說。
「還湊合吧,這間公司很符合我的理想。」她忽然又笑起來;「我說錯話,應該說是你的公司才對,你是老板娘嘛。」
我無奈地再次改變話題︰「你哥……在北京吧?」
「不,他在這里。」
我很意外︰「他不是要去中央美院嗎?他……怎麼樣了?」
她忽然惡狠狠地看著我︰「你少裝傻了,他一直都在這里,而且托你的福,他現在活在地獄里。」
我心一跳,用我們以前的呢稱︰「卡卡,你這是什麼意思?」
「別叫我卡卡,那是朋友之間的稱呼!」她提高聲音,周圍馬上有人望了過來。
我也有些氣了,她怎麼還是這樣火爆的脾氣,不管怎麼樣,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我現在的身份是她的老板娘,她未免太不給我面子。
我也改了口氣,淡淡說道︰「如果夏小姐覺得和我說話很悶,有朋友在那邊等你,你可以離開了。」
她一怔,隨即嬌滴滴地笑起來︰「謝謝老板娘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