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他摘下鼻梁上的無框眼鏡,當我的面換上︰「你還記得我,真是讓人感動呢。」
又來了,我心里頓時升起一把無名之火,為什麼好好一句話非要用這種帶諷刺的口吻說?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像個傻子。
他拉拉毛衣︰「怎麼樣?」
衣服很襯他斯文的樣子,但有點大,不算合身。結婚將近兩年,我竟然不知道丈夫的尺碼,這不是件值得欣喜的事,不過一想到他老是喜歡傷人的態度,我就一點也不覺得慚愧了。
「大了點。」我老實承認︰「明天我拿去換。」
「不用了,我挺喜歡。」他笑眯眯地看著我︰「總算知道你看男人的標準,原來胖一點的男士比較能夠討好你,我會努力的。」
我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麼好,他說話向來讓人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出發那天早上我收到靜聆的信,她在法國認識一個男孩,叫阿克塞爾,有「一雙像天空一樣湛藍的眼楮」,是個很活潑的人,我能從靜聆的字里行間中感覺出她對他的好感。
「法國的氣溫比我們那邊涼很多,為了過這個冬天,我添置了一件大衣,花了八百法郎,是打折的時候買的。還有一件我更喜歡,可惜甚貴……生活很平淡,但是很開心。不打工不上課的時候,我教阿克塞爾和其他同學玩拖拉機,他們很聰明,現在已經超過我這個老師了。只是可惜沒有麻將……」
看來靜聆過得是幸福的,雖然只是平淡的幸福,但總算還有一個人幸福……我是不可能幸福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夠把我的幸福一並送給她,這樣才不枉費了我這同床異夢的婚姻。
我的原意是讓靜聆去英國,雖然那個國家終年愁雲慘霧,但無可否認,那里的文憑是全世界最過硬的,而且我覺得那里是培養真正淑女的地方。可是一向柔順的靜聆竟然不肯,她柔柔地向我搖頭︰「不,大姐,我不要去英國。」
我簡直難以相信,母親最疼愛的小女兒,從小就只會說‘好’的靜聆,竟然反抗我?對她這種難得一見的執拗我無計可施,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望向之牧。誰知他和靜聆交換了個眼神之後竟然笑著說︰「既然靜聆想去法國就讓她去吧,小女孩想去浪漫之都是可以理解的。」
我清楚看到靜聆听了這話後給了他一個感激的眼神,他們那種相互了解的神色讓我不舒服了好久。
靜聆走後,我還要說什麼,卻被之牧不耐煩地打斷了︰「她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你就給她一個自己選擇的機會吧!」
我不放棄︰「我這是為她好。」
「可她也是在為你好!」他眉宇間的神色已經明顯表現不再想繼續這個話題︰「英國的學費很貴,而法國大學以上的教育是免費的。她不想為你增加負擔!」
「又不是等錢買米下鍋,哪里就少了這些錢?」
之牧冷笑︰「如果你很幸福,她自然不會替我這個姐夫省錢,可你總一幅像逼良為娼的樣子,她怎麼安心伸手拿錢?你看著吧,她去了之後一定會打工賺自己的生活費,沒準以後還要還錢給我們呢。」
他這話說得很重,我啞口無言,又不甘心,只好憤憤地不理靜聆,直到她快要走的時候才和她重新說話。靜聆去了之後,果然如他所說的不肯接受我們的生活費,自己在課余時間去餐館打工賺錢。弄得我心疼了好一陣子,她以前一直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呢。
靜聆啊……我嘆口氣,暫時懶得回信,把筆記本電腦合上,又看了看準備好的行囊……今天,我就要回靜園了!
第二章
我們是下午五點左右到的,坐在專程來迎接的車上,我心情復雜,是真的完全不想回來或是還有一些期待,自己也說不清楚。所謂理不清,剪還亂就是現在這樣吧?
旁邊坐著的女子叫喬玉,是總經理張熹的太太,陪著丈夫一起來接我們,正極力找話題同我閑聊。她皮膚白皙,長得細眉細眼,打扮很得體,一看就知道是個精明干練的厲害角色,或許比我大個一兩歲。我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聊天,一邊听之牧和張熹說話。
「董事長這次回來,全公司上下都很興奮,特地在酒店設了宴為您和夫人洗塵。」張熹說話鏗鏘有力,雖然尊敬但能保持不卑不亢,我頓時覺得他還可以。
以前父親對之牧的巴結態度是令我極不喜歡他的一個原因,但是直到結婚之後我才明白那根本算不了什麼。我嫁的是個有本事的老公,每次陪他出差應酬,那些及盡所能的阿諛拍馬曾讓我措手無策,他倒是能夠冷靜禮貌地一一笑納,真讓人敬佩。
「喔?」之牧似乎有些意外︰「我這麼久沒有回來,公司里很多新人都沒見過我,他們有什麼好興奮的?我有這麼成功嗎?」
「是--」
「是另外有人想見我吧?」他溫文和藹地打斷張熹︰「那人和張總還挺熟?」
對他的一針見血張熹顯然有些不自在,但還能保持良好風度,馬上承認︰「是大豐建築公司的周總,不過他的確只是想替董事長洗塵,公司全體員工下了班也都會去那兒……」
原來我又看錯人,只不過是個段數更高的馬屁精,我迅速把臉轉向窗外,怕看見喬玉臉上的表情,一個女人看著自己的丈夫在老板面前手足無措是什麼滋味?
「這樣啊,」之牧拖長聲音,含笑說道︰「張總是把我逼上梁山,非去不可嘍?靜言……」他用眼神征求我的意見,我猶豫了一下,其實並不想去,但是怕自己在接下來的路途上代喬玉難堪,便點了點頭。
「那就去吧,反正也要見面的。」他大方的應允。
我馬上能感覺到前座的張熹和旁邊的喬玉同時松了口氣,我也松了口氣,這種關系讓人覺得累,偏偏有人樂此不疲,偷眼望望之牧,他眼里閃著精明的光彩,也正笑著看我。
雖然已經快兩年沒有回來,但我還是馬上認出那間五星級酒店離靜園大概只有五分鐘的車程,我開始走神,靜園馬上要拆了,住了二十幾年的地方馬上要不存在了,要不要再去看它一眼?但是那幢有百年歷史的老屋是在我手中結束的,我有這個勇氣去面對它的哭泣嗎?
酒店里已經為我們準備好了一個套房,我上去換衣服,喬玉馬上自告奮勇地陪我。沖了個涼,換上一條黑色裙子,前面看似式樣簡單,背後卻別有洞天,開個V字直至腰際,再配一雙銀色細高跟鞋,喬玉一迭聲說我是她見過最漂亮的人。
這個恭維太夸張,我只好笑著說不敢當,並在她的協助下把頭發綰好開始化妝。
喬玉是個頗懂行的人,一邊問我戴的厚重銀簪是不是古董一邊與我聊美容護膚,我微笑地應付著倒也不至于冷場。但是那瞬間,我第一次慶幸自己嫁的丈夫是這個社會的中流砥柱人物,因而免去了需要討好上司太太的可怕厄運。
說話之間之牧推門進來,他走到我身後從鏡子中看我,微笑說︰「很漂亮。」又向喬玉道謝︰「早听說張總的太太是賢內助,今天才知道名不虛傳。」
我敢打賭喬玉的臉在發紅,等她羞答答地告辭後,我對之牧說︰「別在我面前同其他女人搭訕。」
他愉快地笑起來,我仔細端詳他的臉,覺得他有些疲憊,這幾天他一直忙到深夜,下飛機又趕來參加晚宴,好像真以為自己是鋼精混凝土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