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惱道︰"胡言亂語的,又來欺負我小弟。照打!"
王徽之忙不迭地閃避,笑道︰"我又沒說接下去就輪到你小弟要死。謝琰與衛朗一時瑜亮,衛朗一死,就只剩下你小弟一枝獨秀了。我是這個意思。啊喲,別打。你們做武將的到底粗魯,我也不過開開玩笑。"
謝玄罵道︰"生死的玩笑也是隨便開得的?你開這種先天不足後天失調的無聊玩笑,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眾人見王徽之抱頭鼠竄的狼狽樣,無不哈哈大笑。
桓伊問顧愷之︰"長康,眾人談得這麼熱鬧,你怎麼倒一言不發,躲在一邊啃甘蔗?"
彼愷之道︰"要炫耀牙齒不必張大了嘴侃侃而談,啃甘蔗咬胡桃最有成效。人家見了,自會稱贊你牙齒了得。"
桓伊笑道︰"甘蔗頭部多汁而甜,你怎麼先吃尾部?顛倒了。"
彼愷之笑道︰"這樣才漸入佳境。"
那邊桓玄和桓蟠差點又要吵起來。桓伊知道自己兄弟近來心情不佳,吵勁很大;桓玄又素來不肯讓人。桓蟠言辭刻薄,桓玄漸漸不是對手,惱將起來,發狠道︰"當心我告到朝廷將你流放發配。"
桓蟠斜睨著他,問道︰"告我什麼?"
"告你狂妄叛逆。"
桓蟠哼道︰"叛逆應當殺頭,狂妄發配什麼!"
殷仲思耳中眾人的喧鬧聲越發厲害,雙手遮耳亦不能掩。怔了片刻,突然發足狂奔,往園子深處奔去,逃離這淒清無助之感---孤獨感常常在喧鬧處突顯。奔跑得太劇烈,殷仲思扶住一棵樹停下喘息。
忽然背後一個清靈靈的聲音在說︰"啊,原來你在這兒。我一直在找你,可是都找不到。"嬌嗔委屈之情立現。
殷仲思一回頭,綠兒俏生生地立在他眼前,嫣然一笑︰"怎麼啦?干嗎這樣看著我?不認識了麼?"
第八章心結
殷仲思無語。在他心境最狼狽不堪的時候遇見她,不知是悲是喜。他最不想讓她看到自己這付淒慘相;他從來在她面前是氣勢昂揚,談笑自若的。他愛看到她見到他時眼中散發出的敬慕贊嘆之色。然而這份愛慕是給一個自信滿滿才華橫溢的男子的;現在的他心境蒼老落魄,她這樣明媚媚的笑容有如絢麗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無邊泛濫的自卑感使他畏懼這簇閃亮,自慚形穢,只想遠遠地離開找個陰暗處躲起來。
但是內心深處,他又渴望能在心愛的女子面前把心里的委屈一吐為快。渴望傾訴,渴望被理解,渴望溫柔的觸模,渴望柔聲細語的安慰。
殷仲思別過頭快步疾走,過了一會兒,只見綠兒也不做聲,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努力地想要跟上他的速度。
殷仲思霍地轉身。"別跟著我。"他啞聲道。
綠兒仰頭望他︰他眼里沒有不耐厭煩之色,聲音也不粗暴;只是臉上隱隱地有某種表情是她從來未曾見過的,讓人見了不安、會心酸、緩箏徨無措。"你怎麼了?"綠兒驚惶起來。"你生我的氣麼?我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好不好?我一定道歉。"
殷仲思注視她片刻,微微搖頭道︰"跟你不相干。我心情不好,想一個人呆著。"
綠兒听說跟她不相干,心情並沒有變得輕松,反而更沉重了。為什麼跟她不相干?那種感覺,仿佛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仿佛他把她從他的生活里分離出去了。曾經共享的親密︰諸如關于一只鞋子的小笑話,約定不告訴別人的小秘密,在人前不便言語時意會于心的相對微笑,這會兒都無影無蹤了。綠兒站定,固執地不肯離開,想靠近他抓住些什麼,找回些什麼。
"別踫我。"殷仲思閃身避開她的踫觸。他現在的身體敏感易碎,正如他支離破碎的內心。
"為什麼?"綠兒委屈地開口,"你到底怎麼了?"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殷仲思永遠無法對她的眼淚免疫。他遲疑了一下,伸出手抱住她。綠兒倒在他懷里抽噎︰"別再躲開我。"她要求。
"好。"他嘆口氣。
"別再把我推開。"
沉默了一下,他再度答應︰"好。"
"別不理我。也別生我的氣。"綠兒不斷加砝碼。
殷仲思雖然正心情不佳,也忍不住輕笑了下︰"好,都依你。"
綠兒眨眨眼︰"還要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在苦惱什麼?在難過什麼?"
殷仲思望著她,不語。
綠兒伸手撫模他的臉,輕聲道︰"我要知道。你的每一個表情,每一縷心思,我都想知道。"
殷仲思怔怔望著她,忽然心中又酸又澀︰不管是有奈無奈、有意無意,這輩子他都要辜負她的這片深情了。希望她只是情竇初開,借他寄托一下情思。也許他不在她眼前,過不了多久,她就會把他忘了。剛開始時傷心難免,時間卻是最佳良藥,可以讓人忘卻一切哀痛煩惱。只怕要不了幾天的功夫她就會把他忘得干干淨淨了。
雖然百般開解自己,但心里實有隱慮︰萬一她死心眼認死理又固執呢?萬一她想不開呢?萬一她恨他入骨呢?不不,她年紀小,哪懂得什麼是徹骨之痛,什麼是無望之哀。大抵是貪玩圖新鮮罷了。實因他情願她忘了他,也不想她恨他。只是自己心里的抽痛這樣強烈,又有什麼法子可以化解。她的點點柔情,千絲萬縷網住了他,掙月兌不得,也不想掙月兌。千言萬語鯁在喉頭無法出聲。最艱最難的是兩個字︰離別。
他笨拙地開始解釋,希望她明白。"我,我這個人才能不算太大,對于功名利祿又不算淡泊,常常以此自苦,實在是個蠢材。"
"不會呀。你是我見過最聰明最能干的人,"綠兒熱烈地反駁,誰都不可以說她心上人的壞話,就是他自己也不可以。"而且你真誠坦率,只這一點就足以抵得上別人的許多優點。"
殷仲思苦笑︰情人眼里出西施,還有什麼可說的。他緩緩放開她,改為牽住她手信步向前,在園中漫步。
綠兒好喜歡和他這樣依偎著攜手前行,覺得就算這樣走一輩子也無妨。她心里歡喜,臉上就忍不住微笑。
殷仲思看著她的笑臉,益發難以明言。兩人就這樣默不作聲走了一會兒。綠兒先忍不住,開口道︰"我,我有話要對你說。"唉,為什麼她總是先沉不住氣的那一個?她心中快樂地懊惱著。殷仲思不言,只是等著她說下去。綠兒站定,臉羞紅了,閉上眼,不顧一切說出口︰"我要嫁給你。"不管了,誰規定女孩子不可以先向人求婚的。她現在說了,會怎樣?難道會被拉出去砍頭麼?無聊的規矩!她才不管那麼多。自己的幸福,找到了,就要牢牢把握。殷仲思不是個拘禮的人,應該也不會太在意才是。
殷仲思吃驚地望著她︰她真的想過要嫁給他?心里悲喜交集︰也許,這樣就足夠了。
他是為她好,或許現在她不這樣認為。可是他一天不得志,一天心結不解,他就不會真正舒心快活;越來越郁悶的結果是性情大變,並且無可避免地越來越古怪乖張。和一個終日不快活的人在一起,她又怎麼快樂得起來?她幸福的保障在哪里?
她可以沖動,他不可以!他不再年輕,沒有任性的理由和借口。
如果他想要和一位女子成親,他必須確保自己能帶給她幸福。婚姻之道本已多艱,沒有足夠的把握,明知道不匹配,怎麼可以不理智行事,而試圖听從內心的直覺。拒絕啊。還猶豫什麼?等自己一時昏頭,受她嬌憨神態所惑而將錯就錯麼?啊,她臉紅得多漂亮。他要怎麼違心地對心儀的女子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