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不得歷朝歷代,明君少昏君多。做昏君遠比做明君容易得多,可他卻偏偏選擇了做明君。
也許是他天生就不適合做皇帝吧,這些年下來,除了讓自己越來越累之外,他幾乎沒有任何建樹。就連守成,亦是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只有他獨自一人時,他才會感到有片刻的寧靜。把半閉的眼完全合上,越來越熾熱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他覺得自己身上久未見陽光的霉味,正隨著陽而蒸發。
「葉窄而細長,高約三寸,開淡紫色小花,味微苦含有一絲澀味……這是什麼草?」
一個女聲傳來,讓他一愣。這皇宮中的女人,每日不是忙著打扮自己,便是勾心斗角。再不然,就是想方設法要引起他的注意。
來到御花園,無非是比一比誰的夏裝更美、珠寶更珍貴;有點兒文采的會吟詩作對,活潑些的會撲花追蝶,誰會研究地上的草?她們認得五谷雜糧就不錯了。
按捺不住好奇,他穿過花園中的小徑,在一個轉彎處,他看見了一位白衣白裙的女子,姿勢有些難看地蹲在地上,專注得像是在欣賞最珍貴的珠寶。
御花園的地上,當然不會長珠寶。就算長了,也不會讓秦茯苓多看一眼。她自幼習醫,自認為對各種植物的特性如何、可否人藥,都極為了解。
可今天在這御花園中,她卻見到了一種從沒見過的草、這讓她研究了半天,仍看不出這種草是哪類植物的一種分支。
「想不到這皇宮中,真的是奇珍無數。不過我還是得感謝太後,同意我在這御花園中游玩。」她開始自言自語,在無人時,她的話很多。可一旦有了別人在,她便很少開口。
自從康王倚天出使西夷,這太後的日常治療便全靠她看診,其實太後並沒有什麼大病,無非是開些補藥,出些藥膳的方子,宮中的太醫寵全可以應付。
可偏偏太後只相信軒轅倚天和被他大力推薦的自己。上次她進宮時,正巧趕上太後有事,便吩咐手下的宮女帶她到御花園走走。而且還說日後若是有類似的情況,她可以自行來這里。
于是當這次她又趕上太後有客人時,便自動自覺地來到了御花園,沒想到卻有意外收獲。
「這是不死草,是番邦貢來的。」在她身後看了半天,看她還是一臉疑惑的樣子,軒轅擎天忍不住開口。
「為什麼叫不死草?」茯苓頭也不抬地問道。
「听使臣說,這種草離土後不易成活,種子更是幾乎沒有。可一旦扎下了根,就算是刀劈斧砍,水淹火燒,只要有一點兒根在,便會復活,是為不死。」因為印象頗深,他還記得當日使臣說的話。
「原來你這顆腦袋除了外,還裝了些有用的東西。不過,如此奇草,在這宮中無人問津,實在是糟蹋了。無情,你說,我把這株草偷回去,會不會有人發現?」
罷剛滿足了好奇心,她又起了貪心,只是她的這一面,只會在「無敵門」的兄弟姐妹們面前才會顯露。
「一年前,有人和你干了同樣的事,偷走了兩株草,結果全死了。當年一共貢來十株,只活了三株,這一株是碩果僅存的一株了。還有,朕不是東方無情。」
從她開口應答他時,他就听出她把自己當成了無情。不過雖然他們是表兄弟,聲音有七八分像,但是他一點兒也不希望眼前的這個女人把他誤認做無情。
「軒轅倚天,竟敢藏私!」秦茯苓直接指出人犯,除了倚天,誰還會愛藥成痴,又有機會偷到奇草?不對,剛剛他說什麼?他不是無情?那他是誰?
「你是誰?」秦茯苓站起身來,在確認來人的確不是無情後,忙與他拉開距離。
「朕是誰?你不認得嗎?」軒轅擎天淡淡地一笑,心里卻有些不快。他是瘟神嗎?這個女人一听說他不是無情,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這又是東方無情的紅粉知己之一嗎?看起來並不像,她不夠美麗,甚至是平凡的。
一雙內雙的眼楮並不大,眼神卻很銳利,顯得有些孤傲,這種銳利與孤傲對女人來講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鼻子長得也不夠挺,雙唇更不豐潤。一身稍嫌過大的白衣白裙,把地顯得更加骨瘦如柴。這讓他不由得懷疑,一陣大風過後,她會不會被吹跑。
她無疑不是宮中之人,老實說,她連入選爆女都沒有可能。以她的容貌更不可能是秀女。
「你是皇帝?」這句話,其實疑問的成分並不大。他身上的明黃色龍袍已經說明了一切,而且在這世上能自稱為朕的也只有皇上一個人。
血緣是奇妙的,眼前的皇帝不但聲音與無情相似,連長相都有三分神似。只是他比無,情更俊美,更成熟,也更沉穩。
與無情幾乎一模一樣的眼楮,雖也極有神采,但是里面更多的是憂郁。
按理說,他是這皇宮的主人,但他的眼神卻像是這皇宮中的囚犯。那一身的龍袍,便是這世上最華麗的囚衣。
「你是秦茯苓?」這也不是疑問句,只要稍微動一下腦子就能猜出她的身份。
能出入皇宮內庭,又痴迷于草藥的,只能是四弟舉薦的女神醫秦茯苓。只是他沒有想到,她的眼神這般犀利,仿佛能穿透人心,看出他內心深處的秘密。
「民女秦茯苓給萬歲請安。」按照規矩,秦茯苓向他跪地施禮。
「免了吧,既然心中沒有多少真心的敬畏,又何必拘泥于禮儀。」他不想接受她的跪拜。
「這種虛情假意,你見過很多是嗎?」絲毫不畏懼,她直覺地相信,他不是注重形武與禮儀的迂腐之人。
「多得讓朕麻木。」三呼萬歲的背後,真心實意少得可憐,「你有空嗎?」好久沒有听到這麼多的實話,好久沒有踫到這樣大膽的人了,他不想就這樣放她走。
「在太後忙完自己的事之前,我很有空。」
「陪朕聊聊,朕好久沒輕松地和人聊天了。」
「如果你願意,會有無數的人陪你,」
「可他們會揣摩朕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觀察朕最細微的表情和語調的變化。」
「那不是很累?」
「不只他們累,朕更累。」
「好,我陪你聊天。」
在以後的日子里,只要秦茯苓進宮,他們便會在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不期而遇」
他們所談的話題包羅萬象,小到天氣,大到國家大事,大部分時間都是擎天在說,秦茯苓在听。
但是秦茯苓的話雖不多,卻總能一針見血,只是她的觀點有時會有些憤世嫉俗,難免偏頗。
而身為正統的擁護者和領導者,軒轅擎天自是不能苟同,所以爭執是難免的,只是這種爭執卻成了兩人之間互相了解的渠道。
但是,有一天秦茯苓在一次爭執後,注視了他半天,說了一句話--
「你快樂嗎?」她的眼神仿佛在說,富有四海的他,並不快樂。
「朕快樂嗎?」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她時常會語出驚人。但問他是否快樂卻是第一次,事實也是惟一的一次。
從小到大,別人只關心他的衣食住行是否舒適,關心他的學業是否有了進步,關心他的政見是否與先皇一致,關心他是否肯定他們的努力、欣賞他們的才華︰他們甚至關心他掉了幾根頭發,多看了誰一眼,但從未有人關心他是否快樂。
「和你在一起時,朕很快樂。」這是毋庸質疑的,每次和她見面之後,他都覺得無比快樂,然後暗暗地期待著下次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