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風煙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可怎麼辦?
楊昭也是一怔,看她面紅耳赤的樣子,倒像是在自己屋里做賊似的,被當場逮個正著。最可笑的是她還有個針線盒!袁小晚不是說,她連縫被子都不會嗎?
「你……」風煙尷尬地站了起來,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楊昭俯,撿起滾到他靴子旁邊的一方繡布,拿在手上,橫著看了看,又豎過來看了看,「這是什麼?」
風煙的臉更紅了,勉強裝作無所謂的樣子,「隨便做的,反正也閑著。這個——怎麼樣?」
楊昭更是驚奇,她做的?她還有閑心做這些針頭線腦的小東西?可是,饒是他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也看不出這上面繡的到底是什麼……又或者,不是繡的,是織的?
風煙走到他身邊,「不太好看吧?」
楊昭再端詳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地道︰「像條板凳,—頭還放了個茶壺在上邊……」
什麼?!他說什麼?風煙眼楮一下子瞪圓了。一條板凳上放了個茶壺?
楊昭回頭瞧見風煙的臉色,立刻知道不對,多半是他說錯了,趕緊改口,「其實,更像一只鳥,是吧?」風煙難得拿起針線,雖然做的實在不敢恭維,但還是應該鼓勵一下的。別的姑娘家,平常不都繡些花呀鳥的,說這是朵花,他打死也不信,那多半就是只什麼鳥了。
風煙的神情卻更加沮喪了,呆了半天,才撇給他一句話,「好眼力呀,指揮使。你說這是什麼鳥,還四條腿的?」
楊昭不禁語塞,也是,那明明就有四條豎杠,風煙叫那是「四條腿」?看上去,實在跟板凳腿差不多,也難怪他誤會。
「不猜成不成?」楊昭嘆了口氣,縱然是在研究地圖的時候,也沒有這樣頭大如斗。
「不行。」風煙沉下了臉,「這就是要送給你的東西,你都猜不出,那像什麼話?」
「別耍性子吧……」楊昭無可奈何地—笑,「就不能乖一點,說來听听,這個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風煙別扭地坐回床邊,「那有什麼難的,不就是虎騎營大旗上那只老虎嘛!」
這回換楊昭目瞪口呆了。他這輩子,做夢也想不到,虎騎營大旗上那只威風凜凜的吊楮白額虎,居然會變成這個模樣。
「以前總是听說,出征打仗的人,身上應該帶點護身符之類的東西,難道你沒听過?」風煙不理他—臉的難以置信,自顧自說了下去,「反正我做了好幾天,也就做成這個樣子,你不要,算了!」
一邊說,一邊伸手來搶楊昭手上的那只「虎」。
「誰說我不要,」楊昭身子—轉,單手握住風煙的手腕,輕輕一帶,把她帶進了自己的懷里。
風煙掙扎了一下,沒掙月兌,又嗔又惱,「剛才明明是你說不像。」
「我說不像,可沒說不要。」楊昭的下巴擱在她頭頂,聞見她淡淡的發香,突然之間,覺得心滿意足。
「你帶著它,就要處處小心,雖然做得不好,總算也是—個平安符。」風煙環抱著他的腰,聲音漸漸低下來,「人人都說,心誠則靈。我沒動過針線,知道這個不像樣,可是,再也沒有一個人,比我更盼著你好好地回來。」
「你在害怕?」楊昭溫和地道,「不會有事,這場仗,跟以前任何—場都沒有分別。」
「可是,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心里慌慌的。」風煙輕嘆,「你剛才,也是從蕭帥那里出來的吧,就快開戰了,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楊昭頓了一下,「看劍門關那邊的形勢,最遲後天。可是風煙,咱們不能—起走。」
「為什麼?」風煙驀然從他的懷里掙月兌出來,「這是蕭帥的決定,還是你的意思?」
楊昭看著她,眼里三分矛盾,七分疼惜。他清楚風煙的性子,不讓她上戰場,那是不可能的事。他也想把她留在身邊,保護她的周全,但是不成啊,他是左翼先鋒精銳營和虎騎營的統帥,他要去的是整個戰場上最危險的地方,他必須用最短的時間沖垮瓦刺的防線,給後面的中軍主力開拓最有利的戰局。而要做到這一點,他必須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又怎麼可能顧及她的安危?
罷才他說,這一仗,和以往的任何一仗都沒有分別。其實這句話只不過是為了讓風煙安心,他清楚地知道,這一仗意味著什麼——對雙方的軍隊來說,這都是一場生死存亡的決戰,可以戰死,不能戰敗。
正因為如此,他才要把她放在一個相對而言更安全的地方。
「葉知秋率部退守紫荊關,你和他一起去。」楊昭的聲音並不高,可是不容反駁。
風煙一揚眉,「我不去。你在戰場上拼命,我在後面躲著?」
「這是軍令,由不得你。」楊昭掉轉頭,不再看她,「紫荊關的重要性,你不是不知道。如果可守可不守,我難道會傻到調葉知秋的兩萬人馬,在這種時候撒出來,陪你去躲著,風煙,—旦前方戰敗,你們這邊就是咱們最後一道防線了,你要記住。」
風煙听得出來他這幾句話里的沉重,一時之間,茫然無措。
要他一個人去沖鋒陷陣,她在紫荊關等待前方戰場的消息,為什麼她的心里,會這樣的慌和亂!
「你要幫我,幫蕭帥,幫咱們關內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和朝廷里獨撐危局的于大人,守住紫荊關。」楊昭又叮囑了—遍。萬一兵敗,憑風煙—個人的力量,不足以守住紫荊關,可至少還有葉知秋的兩萬人,他一定會盡力維護風煙和紫荊關的安全。
「你放心,我會的。」風煙深深看著楊昭的跟楮,仿佛—直看進了他的心里,「我會守住紫荊關。」
如果這就是楊昭最放心不下的事情,如果他已經決定要一個人面對危險,她為什麼不能成全他,跟他去闖關,是一種勇氣,為了他退守,就是另一種勇氣。
她不要他在這個時候,還有後顧之憂。
次日夜,大雪。
難得關外有雪而沒有風,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寂靜。紛紛揚揚如鵝毛的大雪,輕輕飄落在地上。
風煙坐在燭火下,打開床頭的木櫃,拿出里面一件紅色的衣衫。那紅色鮮艷得仿佛會流動,要滴下來一般。這件衣服,因為是鮮紅色,她—次也沒有穿過;可是今天晚上,她突然有種沖動,要把它穿在身上。
這紅衣,嬌艷生輝,就像是件嫁衣一般,在燈下熠熠地誘惑著她。
風煙拿起紅衣在身上比了比,又放下。真想穿上這件鮮艷欲滴的紅衣,走到楊昭的面前,對他說︰「從今夜開始,我陸風煙,願意做你的妻子。」
明天就要開戰,她的等待是就要結束,還是剛剛開始?今夜不穿上它,不知道今生今世,還有沒有穿它的機會。
可是,不能啊。
楊昭肩上的擔子已經有千斤重,她又怎麼忍心,再讓他多—分牽掛?
輕輕嘆了一口氣,風煙把紅衣折疊整齊,放回床頭,轉身拿起桌上的一壇酒,往帳外走去。今夜大營上下,萬籟俱寂,看上去雖然安靜,可是氣氛已經緊張得快要繃斷。
楊昭這個時候,也一定睡不著吧。
丙然,虎騎營的督軍大帳里,還是燈火通明。
站在楊昭帳外,透過帳簾的縫隙看過去,楊昭坐在炭火旁邊,手上是那把寒亮如水的驚夜斬。他正在用一方白色布巾緩緩地擦著刀鋒,仿佛全神貫注,眉心微微蹙起。
風煙想起上次在帳外這樣看著他的那一夜,她來的目的,是為了要偷襲他。可是這一刻,她多麼希望,太陽永遠也不要升起,明天永遠也不要到來,她願意這樣靜靜地看著他,直到生命消失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