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使!」佟大川在後面叫了一聲。區區一個陸風煙,值得他這樣緊張嗎?
「不用叫了,省省力氣吧。」葉知秋在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楊督軍帶兵打仗這麼些年,若是連他自己的心上人都保護不了,你叫他怎麼跟自己交代?」
「你是說——」佟大川霍然回頭,「指揮使和風煙,他們——」
「還用得著我說嗎?難道你沒長眼楮?」葉知秋搖了搖頭,「楊督軍是個處事不驚的人,亂軍陣里都沒見他皺過一下眉頭,可是剛才,他急成那個樣子。你呀,不是我教訓你,那一巴掌還真是挨得輕了。」
佟大川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難道,真的是他錯了?
第七章
好冷啊。
這種冷,仿佛從來沒有體驗過,頭發、眉毛都結上了冰,手和腳已經麻木得失去了知覺,連五髒六腑都幾乎凝固——天地間都是席卷一切的肆虐的風雪,看不清方向。如刀的寒風刮在臉上,已經不覺得痛,只覺得窒息。
這是哪里?
風煙一步一步在雪地里挪動,馬早就倒下了,可是她不能倒下啊,還有那麼多的事情等著她去做。寧師哥沒有追回來,仗還沒有打完,最重要的,她還沒來得及在臨走前去跟楊昭道個別。
好冷啊,楊昭,你在哪里?
腿越來越沉重,每一步都耗盡全身的力氣。風煙所有的知覺都在漸漸消失,心里那個惟一的念頭卻越來越清晰。來不及了,來不及了,要快點走,快點回去見楊昭。
這場暴風雪,就像是突如其來的一個夢魘,讓人什麼都听不見,什麼都看不見,只有一片白茫茫無邊無際的大雪。風聲在耳邊呼嘯,連耳膜都快要被撕破了。
她是不是曾經做過這樣一個噩夢?為什麼這種徹骨的寒冷,這種無論如何也要見到他的渴切,會莫名地熟悉,仿佛前世曾經走過這個地方。
楊昭,楊昭,楊昭!
風煙邁出的每一步里,都有他的名字,只有這兩個字,才有力量支撐她走下去。她知道,這里離大營至少有幾十里,而且又失去了方向,憑她這樣慢慢地移動,走回去的希望是多麼渺茫。可是,怎麼能甘心放棄呢?那個有楊昭、有溫暖、有牽掛的地方,還在前面等著她回來。
風聲還是那麼淒厲,遠遠的卻似乎有人叫著她的名字,「風煙,風煙……風煙!」模糊而遙遠,似真似幻。
是她的意志力在渙散吧,還是她想著楊昭的心太切,怎麼可能在這樣的風雪里,听見有人叫她的名字?
風煙停了下來,側耳傾听。可是,耳邊的聲音在漸漸消失,連刺耳的風聲也仿佛听不見了。睫毛上的冰霜,擋著她的眼楮,可是風煙連抬手擦一擦的力氣也沒有。
「風煙——」是誰在身後抱住了她?是她的幻覺吧。模糊間想起在靶場的那一晚,楊昭把著她的手,開弓,瞄準,射箭。箭如流星,射中的是靶的心,還是她的心?他在她身後,溫暖而堅定,輕輕地將她環抱。仿佛三生之前,這個懷抱,就曾經屬于她,那麼熟悉,刻骨銘心。
「楊昭……」風煙用盡全力,把心底這個名字念了出來,可是她的耳朵已經听不見了。
「風煙!你怎麼樣?」楊昭攔腰抱起風煙,她已經失去了知覺。
楊昭從來沒有一個時刻,像現在這麼害怕。他抱著懷里冰冷的風煙,幾乎不敢去探她的呼吸。她的整個人,都仿佛凍上了一層冰,隔著重重衣衫,那刺骨的寒意還是透胸而入!
楊昭心頭刀割般地一痛。都是他的錯,是他來得太遲,才會讓她在冰天雪地里迷了路,都是他的錯。
「嘶」的一聲,楊昭身上那件溫暖名貴的黑色貂皮大氅已經被他一把扯了下來,緊緊地包裹在風煙的身上。
抬頭看了看呼嘯的風雪,他知道,此時再趕回大營,已經來不及了。風煙的體力早已耗盡,這回營的路程,她是撐不下去的。眼下這種情形,就只有在附近找個避風的地方,先歇歇腳,等風煙醒過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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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而明亮的火光自黑暗中升起,照亮了這處背風的山洞。
楊昭收起了火折子,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個地方,勉強可以避避風雪。
可是火雖然生了起來,風煙卻不能直接烤火。凍僵的人,再被火一烤,驟冷驟熱,肌膚禁受不住,就會壞死。初到西北的人不知道厲害,常常因為這樣而導致關節受損,甚至送命的都有。風煙的氣息微弱,可是只要她還活著,他就要想盡一切辦法,讓她醒過來。
楊昭的手移向風煙的領口,輕輕解開她的衣襟。雪水浸透的衣服被一層層月兌下來,風煙縴秀而光潔的肩膀就在眼前。沒有了盔甲的包裹,她的柔弱都他意外。
楊昭緩緩解開自己外衣的扣子,抱起風煙,把她輕輕地攬入自己的懷里。
冰冷的她貼在他溫暖的胸口,她的長發上結滿的冰霜,慢慢被他的體溫融化,一滴一滴,沿著他的肩頭滴下來。
楊昭握緊了風煙的一只手,她的手細膩而秀氣,可是指尖和掌心都磨起了薄薄的一層繭,大概是常年握著弓弦的緣故吧;只怕用最好的貂油和珍珠粉,也不能讓它恢復原來的柔滑。但不知道為什麼,把這只手握在掌心里,那種安心的感覺,他卻從來不曾體會過。
想起第一次見面,她那種不屑一顧的挑釁,咄咄逼人的明艷,那時怎麼也想不到,有天他會為了她,在暴風雪中追出大營幾十里。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思被她牽絆住了呢?是在她闖進虎騎營,撂倒了佟大川,大聲告訴他要去攻打十里坡的時候,還是在靶場,拉不開弓弦,情急又不肯低頭的時候?他怎麼居然都想不起,對她的動心,是從何時何地開始的。冰霜化成水,沿著風煙的發梢,滴落在他身上,涼意徹骨。楊昭忽然有點心酸。
在京里被王振陷害,被朝臣誤會,在關外被蕭鐵笠排擠,被趙舒、韓滄他們百般冷落防範,甚至虎騎營上下也都有怨言;縱然是百口莫辯的委屈,他也從來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想著風煙,想起她和他之間的重重誤會,想起她漲紅了臉費力地說那句「對不起」,想起她在寧如海面前固執地替他爭辯,還有剛才,她湮沒在風雪里,孤零零的小小身影……一種陌生的酸楚,慢慢浸過他心底。
「楊昭……」不知過了多久,懷里的風煙突然輕輕動了一下,發出一句模糊的囈語。
「我在這里。」楊昭一震,低下頭,風煙是不是已經醒了?
風煙的眼楮緩緩張開,正對上楊昭的雙眼,剎那間,仿佛連呼吸也為之停頓。
「你醒了?」楊昭伸手模了模她的額頭,還好,已經不像剛才那麼冰冷了,帶著微溫。
「你——」風煙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居然是在楊昭的懷里啊!而且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中衣。幾乎反射性地想要跳起來,楊昭卻一把按住她的肩,「不要動,你的身體太虛弱了。」
風煙蒼白的臉驀地燒紅了,她的確沒有力氣離開他的懷抱。耳邊就是他的心跳聲,溫暖而清晰。
楊昭的手指,緩緩從風煙的額頭滑過眉梢,停在她輕輕顫抖的睫毛旁邊,帶著無盡的愛惜。「風雪快停了。以後不要再一個人出營,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