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煙想起袁小晚說過的那些話,心里靈光一現,「所以你提前安排袁小晚去偷換糧草,還在營外設好了圈套,等著他們來自投羅網,」
「不錯。」楊昭微微點頭,「本來應該被燒掉的糧草好端端地回來了,瓦剌派來偷襲的人馬也全數被殲滅,他們惱羞成怒之下,必定責怪那幾個內應辦事不力,甚至情報有誤,出賣了他們。以瓦刺和王振的心狠手辣,怎麼還容得下這樣的人?」
「你的意思是——大營里前些日子失蹤的那幾個人,跟此事有關,他們就是奸細?」風煙睜大了眼楮。
「這幾個人不是死在我手里,而是被他們的主子解決掉的。」楊昭調侃地道,「所以說,當走狗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至少要學會跟對了主子。」
他說得這樣輕松,風煙卻听得呆了。楊昭這說笑之間,其實是一條以守為攻的反間計啊,環環相扣,一步都不能差。
「可是我當初還真的以為是你燒了糧草庫,差一點就闖禍了……」
「若不是你那一鬧,事情還不見得這麼順利。」說到這里,楊昭突然停了一下,
側過臉來看著她,「你也算是幫了我一個忙。」
「幫……忙?」風煙有點汗顏,不自覺地低下了頭。他盯著她看什麼?突然之間有點心慌意亂。
「你會不會喝酒?」楊昭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會啊。」風煙本能地回答。不僅會,她的酒量還不錯呢。
「那麼改天來虎騎營喝杯酒吧。」楊昭轉過身,往虎騎營的方向走去,「你是第一個讓我說了這麼多心里話的人。」
他什麼意思,風煙怔怔看著他的背影,他這算是邀請她?
罷才那番談話,讓她到現在還覺得震撼。
從陌生,到敵視,從敵視,到懷疑,又從懷疑,到信任。她一步一步走近了楊昭,穿過了層層的迷霧,穿過了漫天的謠言和假象,到這一刻,真正看懂了楊昭的心思,她卻無端地覺得心酸!
差一點,她就親手要了他的命。曾經有那麼多的人當面背後給他難堪,只怕她是其中最肆無忌憚的一個吧。
這麼多的敵意,這麼沉重的壓力,前面是如狼似虎凶殘暴戾的瓦刺大軍,後面是風雨飄搖的紫荊關,上有殺人不見血、背後放冷箭的王振,下有處處冷嘲熱諷為難著他的大小將領,千斤的重擔,如山的委屈,他都一肩扛著。
當她闖到他帳前,痛斥他如何陰險無恥的時候,他還在為了對付瓦刺而殫精竭慮吧?當他被趙舒和葉知秋甩在一邊,揮兵黃沙鎮的時候,他還在擔心著他們的安危吧?她偷偷模進虎騎營去行刺,而他卻要若無其事地放了她,那個時候,他心里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什麼樣的滋味啊?
月光平靜如水,寒氣襲人而來,風煙卻覺得心頭有如火在燒。
想起在靶場,他握著她的手,穩穩地拉開弓弦;在鐵壁崖,他把她抱到岩石上包扎傷口……他或許只是無心,但她卻再也忘不掉。也許寧師哥責怪得沒有錯,她是動了心,她是迷上了楊昭。這種迷戀,就像絲一般,從心里長出來,密密麻麻,時時刻刻把她纏繞。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許是從第一眼看見他,也許是直到剛才這一刻;風煙也想不起來,這都是怎麼發生的。她只知道,從來沒有一個人,讓她這樣的震動、悸動、感動,從來沒有一個人,讓她這樣的生氣、憎恨、惱怒,卻又這樣的牽掛和擔心。從來沒有一個人,讓她在這麼寒冷的夜里,心如火燙!
如果想起一個人的時候,心酸得想要抱緊他,這種滋味,算不算是愛上了他?
第六章
又下雪了。
這邊關,風雪都是尋常事。天已經黑了,各營都生起了火來,虎騎營也不例外。
袁小晚的帳子里,火盆遠遠擱在屋角,除了銅燈之外,又掛了好幾只燈籠,格外明亮。地上鋪了紅氈,上面堆滿了小山似的棉花和布匹,風煙和袁小晚就埋在棉花堆里。
「棉衣棉被這些軍需,不是應該由京里準備好了送來的嗎?」風煙正在哀嘆,「怎麼是些布和棉花?」
袁小晚笑道︰「你都抱怨一個晚上了,還是老實一點,快些動手縫被子吧。」
「又是戶部王驥搞的鬼。」風煙不甘心地嘟噥了一句,拿起針線,又嘆了一口氣。動刀動槍她是行家;可是這針線活,從小師父就沒教過,哪里比得上袁小晚的一雙巧手?
袁小晚一邊低著頭飛針走線,一邊安慰她,「咱們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明天再找些人過來幫忙。」
「誰分到我縫的被子就糟了,會漏棉花的。」風煙自我解嘲。
「你呀……」袁小晚搖了搖頭,「不然這邊就交給我,你去那邊煮紅姜湯好了。」
「沒問題!」風煙終于可以從棉花堆里鑽出來,拍了拍身上的棉絮,開始動手在炭火上架起湯鑊。「小晚,這紅姜湯的方子,是從哪里弄來的?治凍傷很靈驗。」
袁小晚道︰「你當我是吃白飯的呀,指揮使為什麼要把我從京城里調出來,就因為我熟悉西北的氣候,又精通醫藥。」
「你是精通毒藥吧?」風煙笑著損了她一句,「那你在這西北一帶生活過?」
「我娘是關外的人,可我爹是漢人。」袁小晚淡淡地道︰「我十五歲之前,就一直在寧遠。」
難怪她看上去總有點怪異,原來不是純粹漢人的血統。
「那麼,你怎麼會成了楊昭的屬下,還跟他去了京城?」
「那是三年前打蒙古兀良哈的時候,他救過我。後來軍中有很多人凍傷,我就留下來幫忙了。」袁小晚停下手里的陣線,出了一會兒神,「那時雖然也很冷,很苦,可是心里是快活的;不像這一次,到處看人白眼。」
風煙一陣慚愧,「是我誤會你們了。」
「那你又是怎麼發現是誤會呢?」袁小晚抬頭看著她,「不會是——指揮使跟你說過些什麼吧?」
風煙點了點頭,「是我問他的。」
袁小晚不禁一呆。連她都不知道的事情,風煙居然什麼都知道?楊昭做的事情,從來不輕易跟別人解釋,風煙卻是一個例外。
「小晚,荊芥都用完了。」風煙舉起貼有「荊芥」標簽的陶罐搖了搖,只剩一只空罐。
「哦!」袁小晚回過神來,「這個——我已經叫劉進去告訴指揮使了,他派了人去外面采辦,應該就快要回來了。」「是嗎……」風煙答應著,心里卻一動,楊昭知道她在小晚這里嗎?他會不會親自過來呢?
炭火撥旺了些,湯燒開了,咕嘟咕嘟地冒著水泡,藥香彌漫。
「小晚,藥來了!」帳外傳來佟大川的聲音,風煙一陣失望——是佟大川,那麼,楊昭不來了。
佟大川一頭撞進來,抱著兩個斗大的陶罐,「不止是荊芥,還有貂油呢!上次沒買著貂油,小晚還老大不樂意,這回可沒話說了吧?」
「是你的功勞麼?」袁小晚拆穿了他,「又不是你出去辦的。」
「我說你騙不過小晚,你非要來討個沒趣。」帳簾又一掀,燈火為之一黯,來的是楊昭。
罷才他在佟大川後面,拍了拍身上的雪,才進帳來。
風煙眉梢一揚,心跳好像快了幾拍。他身上雪雖拍過了,可是肩上卻還落著厚厚的一層,看樣子,又是把營里營外都巡查了一遍才回來。
「這鬼天氣,可真冷啊……」佟大川一抬頭,看見炭火邊的風煙,不禁失聲道︰「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