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冷汗,沿著她秀氣的眉梢滴下。
楊昭沉默地看著風煙的側臉,她的臉色,是一種失血的蒼白,額上有冷汗。以前的神氣和驕傲,仿佛都化成了一種無助的倔強。可是縱然到了這個時候,她的美麗仍然不減。
她是不願低頭求饒,還是不屑?
從走進靶場看見她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知道,在帳外襲擊他的,就是風煙——就連她這麼做的理由,他都可以猜得出來,是為了糧草的事吧。
從開始到現在,這麼多回了,如果他想要為難她,早就有機會。可是,他不能啊。
風煙覺得箭尖的鋒芒漸漸有些顫抖。右手已經開始月兌力了,再不射出這一箭,只怕就會完全失去了準頭,但若就這樣射了出去,箭絕對到不了靶心,就會中途力竭墜地。
一時之間,進退兩難!
「虎騎營的弓箭,你用不慣?」身後傳來楊昭的聲音。
風煙還來不及回話,忽然之間,一只手從後面過來,握住了她拉弦的右手,而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弓胎。
一種陌生的溫暖,突然把她包圍了起來。風煙幾乎傻住了,感覺得到這只手幫她慢慢拉開了弓弦,直到滿弦。箭鋒和靶心的對峙,穩如山岳。
「射。」耳邊傳來低低的一聲,幾乎輕不可聞,風煙本能地松了手。
箭如流星,「咚」的一聲,直入靶心!
「好箭,」幾個虎騎營的士兵一時忘形,月兌口而出。
這是怎麼回事?風煙幾乎不敢置信地盯著那支沒入箭靶,簇尾還在輕輕震顫的箭。這真的是從她手里射出去的嗎?那個在她身後的人,又是誰?!
「回去好好包扎一下,不要再鬧了。」耳側傳來低低的一句,仿佛帶著輕輕一嘆,還有一絲他呼吸的溫暖氣息。
風煙沒有勇氣回頭。這一刻,她整個人都變成了木雕,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太混亂,太意外,太震驚——她已經手足無措!
是楊昭。他明明知道她就是那個暗殺他的人!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還要給她機會,放她走?
「听說陸姑娘箭術鞭法雙絕,果然不假。」楊昭收回了手,抽身退後兩步。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好像剛才的一切,根本就從來沒有發生過。
風煙只好維持緘默。在這樣的的情形下,還能說什麼?
楊昭走向靶場門口,「既然已經射中了,剛才就算是一場誤會。」
「指揮使!她——」佟大川還欲分辯。楊昭已經打斷了他,「回營吧。」
「是。」听命已經成了習慣,佟大川反射性地答應了一聲,可又不甘心地轉頭看了風煙一眼了,剛才那一箭是她的本事,還是運氣?
虎騎營的人,來得快,去得也快,一轉眼工夫,偌大一座靶場,只剩下風煙一個人站在中央。剛才的燈籠火把紛紛去得遠了,人聲已漸不可聞,風煙才驀然回過神來。
冷污浸透了背後的衣衫,手腳都已經酸軟。
可是剛才的那—幕,到現在還在她心頭震動。楊昭的手,扶住了弓弦的那—瞬間,那種暖意和堅實穩定的力量,隔了重衣,還仍然感覺得那麼真切而分明。
風煙扶住了受傷的那只手臂,一片混亂。夜探虎騎營,竟然如此輕易地到楊昭帳前,他們的人都哪里去了?行刺、失手、受傷、逃逸,這一連串的事情,都在片刻之間發生,最模不透的,還是楊晤的態度。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此刻要殺她,不正是一個天賜良機嗎?難道他又有什麼計謀,欲擒而故縱。可是區區一個陸風煙,有什麼利用價值,值得他這樣煞費苦心?
寒風呼嘯而過,風煙這才覺得冷。只有那只被楊昭握過的右手,如被火燙,到現在還仿佛是灼熱的。
第四章
「風煙,風煙!」
寧如海的叫喊,從帳外二三十米就已經開始晌了起來,生怕別人都不知道他回來了似的,一路疾風般沖進了風煙的營帳,「風煙,我回來了!」
正坐在案前,一只手托著下巴出神的風煙,幾乎被驚著了,「誰?」
寧如海一臉興奮,「除了我,還有誰敢跟你這麼大呼小叫的。怎麼一個人呆在帳子里,我剛才滿營轉了一個遍,就是沒見你的影子。」
風煙起身給他倒了一杯茶,「看你這一身土,累壞了吧。」
「不累,看見你就不累了。」寧如海解下包袱佩劍,坐了下來,「風煙,這趟回京,我真是放心不下,生怕你留在這邊,再惹出什麼禍來,得罪了楊昭那狗東西……」
「寧師哥!」風煙眉頭一皺,「我這不是還好好的嗎?」
寧如海笑道︰「好好,我不說了。剛才回營的時候,看見營外的駐防又增加了一倍,覺得奇怪,問了門口的衛兵才知道,說前些日子,大營里出了不少事。」
風煙嘆了一口氣,「是啊,簡直是雞飛狗跳。」
寧如海端起茶,一飲而盡,歇了口氣,又急著追問道︰「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風煙道︰「先是十七日夜里,虎騎營那邊嚷嚷著有刺客,然後隔天晚上,有一股瓦刺的騎兵過來趁夜偷襲大營,可是在營外就被咱們這邊的埋伏給截住了。緊接著,這兩天各營都有失蹤的人,其中把總以上就有三個,尸體都是在營外發現的,可能是瓦剌人干的……但他們又是怎麼出營又落了單呢?」
寧如海道︰「會不會是因為糧草被燒了,怕打敗仗,所以才往營外逃的,」
「那倒也有可能。」風煙點了點頭,「說到糧草,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在後面。恐怕你想破了腦袋,也猜不出來。」
寧如海奇道︰「會有這樣的事?風煙,這趟回京,大人還說要找川陝總督就近調度糧草,但他也是王振那邊的人,又怎麼肯掉過頭來,幫咱們的忙?」
風煙在桌邊站住了,「寧師哥,听了你可別跳起來——那批被燒掉的糧草,又自己回來了!」
「什麼?!」寧如海果然「噌」地跳了起來,兩只眼楮瞪得銅鈴兒一般,「這怎麼可能!咱們都是眼睜睜地看著糧草庫被燒了呀。」
風煙蹙眉道︰「誰說不是。可當時,
被燒的是糧草庫沒錯,卻不是糧草。」
「糧草就堆放在糧草庫里,這還不是一回事嗎?」
「前幾天凌晨,原來糧草庫被燒的廢墟被人挖開了,下面居然有一個地窖,堆的都是糧草。大伙兒都傻了眼,誰也說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風煙在他對面坐下,「寧師哥,你想一想,這些莫名其妙的突發事件,像不像是有人在暗中操縱著?燒了糧草庫,緊接著瓦刺就來偷襲大營,就好像他們知道咱們這邊已經亂成一團似的。奇怪的是,咱們這邊好像也算準了他們會來模黑偷襲大營,還在營外設好了埋伏!」
「殲滅了瓦剌的偷襲,糧草又從天而降地回來了……怪事接二連三地層出不窮,這到底是為什麼?還有,那幾個人的失蹤,和這一連串事情同時發生,會不會其中有什麼關聯?」
「等一下,等一下!」寧如海頭大如斗地擺擺手,「你說得我頭都暈了!這樣想,可怎麼想得出來?我看還是去見蕭帥,問他有什麼看法。」
風煙嘆了口氣,「我早就問過了,可蕭帥也被蒙在鼓里。就連瓦刺偷襲大營那一天,是誰在營外攔截他們的,都還不知道。」
寧如海只剩下瞠目結舌的份兒——難道這世上,真的有「鬼使神差」這回事?
風煙沉吟了一下,猶豫著道︰「依我看,倒還有一個可能……就是虎騎營。別的事情還不好說,就是設下陷阱等著瓦刺來自投羅網這件事,大營中沒有人參與過,除了他們,還能有誰?難道是瓦剌自己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