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好大的一場霧,慢慢浸過來,觸到身上,有種冰霜的寒冷。
前面看不清路,到處是白茫茫的一片,霧氣越來越濃,像是雪。
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回去的那條路,她想不起要去找的那個地方,到底在什麼方向,只記得那里有溫暖的火光,有深深的牽掛。
好冷啊,她的腳每一步踩下去,腳下都仿佛是泥濘,用盡了力氣,也拔不出來。雪霧里隱隱出現一個越逼越近的身影,仿佛是某種不可預知的危險,她抽出弓箭,卻怎麼也拉不開那把弓,雙臂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
有人隱隱在叫著她的名字。似真似幻,可是她的腳陷在泥濘里,一動也不能動,眼睜睜地看著那黑影慢慢逼過來,冷汗浸透了身上的衣裳。
不行啊,她還有事情沒做完,似乎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心里浮現出一個模糊的影子,是他吧,她要急著去見的.就是他,可是她卻看不清他的臉。
如果,你再也離不開這片大漠,那麼,我也永遠留下來。
這是誰的聲音?隱隱約約,好像就在她耳邊,又好像來自她靈魂的最深處。
杯還是拉不開,她的手臂和雙腿,都好像一點一點化成了冰,迎著她的箭鋒,有一種血腥的氣息,悄悄地潛過來。
焦灼、慌亂、期待亂糟糟地在心里蔓延,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要尋找的是誰呢,這樣渴切,卻是遍尋不獲!
這是什麼地方?是她自己的夢里吧?
第一章
「風煙,風煙!」「 」的敲門聲,夾著寧如海的大嗓門,「快點出來,要上路了!」
風煙驀然睜開眼楮,一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什麼時辰了?看窗紙上已經是白花花的一片,真糟糕,怎麼睡過頭了。「來了!」一邊答應,一邊匆匆忙忙地穿著靴子,哎呀,這個寧師哥也真是,門板都快要被他拍散了。
就在起身的瞬間,床頭的一面銅鏡里,她烏鬢紅顏的影子一掠而過,風煙一個怔神,剛才……剛才睡著的時候,是不是做了什麼夢啊?想不起夢見的是什麼,只有那種苦澀壓抑的感覺,依稀還留在心口。
「馬車都套好了,你趕緊收拾一下,我和常六他們在樓下等你,順便買點吃的。」寧如海在門外又催了一遍,「快點啊。」
風煙回過神來,答應了一聲,怪不得寧師哥著急,這次出來辦的差事,可是無論如何也耽誤不起的。這些日子,一直是晝夜兼程地趕路,昨天半夜才到了祈州;大概是太累了吧,眼看著紫荊關就在前面,稍稍松了一口氣,沒想到就差點睡過了頭。
明著是運送一批木材到關外的木材商,其實風煙和寧如海是奉了上頭的命令,來給西北大軍送糧草的。一個月之前,蒙古兀良哈聯合瓦剌出兵,打進了西北邊關,不過幾十天的工夫,就連著打下了寧遠和劍門關;駐守寧遠的定遠候朱瑛棄城而逃,劍門關的武進大將軍十六萬兵馬,也只支撐了一天都不到,就被破了城。
風煙和寧如海從京城出來這一路上,到處都是從西北逃過來的難民,川陝、直隸、河北、山東,都已經一片混亂。這次出征西北增援的十幾萬人馬,是最後一次增援的隊伍了,他們要守的,也是攔住瓦剌鐵騎的最後一道要塞——紫荊關。如果這一仗又輸了,朝廷就會依照當權的司禮監王振的主張,遷都江南,割土求和。到時候,北方的千萬里錦繡山河就統統淪陷在瓦剌的踐踏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卷進這場災難里面。
如今掌管兵馬的,雖然是兵部尚書于謙,但把持朝政的卻是王振,一個主戰,一個主和,從開戰之初就僵持不下。王振是巴不得這一戰打敗的,從此遷都江南,挾天子以令諸侯,還借此鏟除了政敵,當真可以說是權傾朝野,一手遮天了。
風煙和寧如海就是于謙的手下,這次奉命出京來送糧餉,也是不得已。本來,糧草都是戶部的事情,可戶部尚書王驥,是王振眼前的紅人,為了爬上這個位子,他不惜認了一個太監當干爹,這種形勢下,他又怎麼可能給戰事準備糧草?如果不是于謙連同大理寺少卿薛暄、戶部左侍郎張應昌幾位大人,暗地里扣下了鹽稅和銅稅,籌備出一筆應急的銀子,只怕西北大軍就要餓著肚子去打仗了。
想到這里,風煙又嘆了一口氣。時局已經這麼亂,這一仗,可真的是輸不起啊。
這祈州,是關內最後一處重鎮了,離紫荊關只有兩百多里。因為戰亂,祈州以北的城鎮和村落都荒棄了,大批的難民從關外涌進來,人心惶惶,到處蔓延著血腥屠殺的恐怖傳聞,幾乎所有的商鋪都關了門。風煙他們投宿的這家客棧,大概是個老字號,勉強還維持著清淡的生意——樓上住宿,樓下吃飯,雖然東西都很簡陋,可是這種時候,能找到這麼一家客棧,已經算是運氣了。
「客官,這邊坐,要吃些什麼?」這邊寧如海從風煙門口出來,才下了樓,就有個跑堂的伙計出來招呼,「咱們這里的烤羊腿可是遠近聞名啊。」
寧如海看了一眼,這跑堂伙計身上的一件羊皮襖,都已經分不清是白還是灰了,一邊招呼他,一邊提著只碩大的茶壺往桌上的瓷碗里斟茶,茶水濺了出來,他油膩膩的袖子往桌上一抹,就算擦了桌子。要不是實在餓了,簡直都有些懷疑,這里的東西到底還能不能吃。
「常六,把大伙兒都叫過來,吃點東西再上路吧。」寧如海在桌邊坐下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卻差一點噴了出來,「這什麼茶?!又苦又澀!」
「客官,听您的口音,是打南邊過來的吧?咱這偏僻地方,可拿不出什麼像樣的茶葉來。這個茶,是用茶磚燒的,不是小的夸口,祈州城里,舍得買茶磚的店也沒有幾家了——這仗一打起來啊,就連茶磚,也是買不著啦。」
寧如海見著伙計口齒伶俐,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不禁問道︰「眼下這紫荊關,還出得去麼?」
「爺,您這是要出關去做什麼?我勸您不管是什麼要緊事,都趕緊打回頭吧。您還不知道,過一陣子,這仗又要打起來了。前幾天才听說,朝廷又派了十幾萬大軍過來,要跟瓦剌在紫荊關開戰了。」
「誰說要打仗?你們這店不還好好的開著嗎。」寧如海一笑,他是兵部尚書于大人的手下,自然對目前的戰事了如指掌。可眼下為了確保糧草的安全,他們一直都扮成了木材商,只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
那伙計嘆了口氣,「我們這也是沒法子,祖祖輩輩都在這里,怎麼能說走就走?身上也沒幾個錢,難道帶著全家大小出去要飯過日子嗎?不到逃命的時候,誰舍得走啊。再說,這一仗,也未必就打輸了。」
「是嗎?」寧如海反而意外起來,他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痛罵朝廷如何昏庸,守邊關的兵將如何無能,瓦剌又是如何的剽悍殘暴,這還是頭一回,听見有人對戰事抱有信心的。「那你又怎麼知道,這一仗就未必會輸?」
「前幾日有幾位軍爺在店里吃飯,我在旁邊,也听見了幾句。這次這個帶兵的大元帥,跟前幾個不同,是打過不少勝仗的。」
寧如海點了點頭,這個伙計說得不錯,這次增援的大軍,是由蕭鐵笠大將軍統率的。蕭將軍原本在東南平緬亂,為了這次西北之戰,于大人特意把他調了回來;而蕭鐵笠征戰多年,一向在軍中很有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