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放下了手頭的梳子。有一首流行歌,好象是這樣唱的︰「戀愛到了最後,不是只有手牽手。」她不知道那個「最後」什麼時候會來,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須對此有所準備;否則的話,那就不是一個成人應有的負責態度,而只是一種盲目的、沒有理性的自我焚燒而已。明天,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許諾道︰明天我必須去看婦產科醫生,開始采取避孕的措施。
明天!
第六章
在戀愛的甜蜜里,時間過得像飛一樣地快速。他們幾乎是天天見面,找出了所有可能相聚的時間來相聚。當然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他們兩人都有工作要處理,有事業要發展。在認識她以前,學耕那工作室的行程早已排到了三個月後,當然不可能有任何的減縮;苑明的時間雖然比較自由,但是在推掉了香港方面的工作之後,她在台北也接了幾個零工︰拍了支廣告片,又在電視台的一個單元劇里軋上一腳,所以也並不閑。
包何況,她從馬來西亞回來才一個禮拜多些,「崔鶯鶯」便已經開始正式排練了。
自從知道排戲場有了著落之後,石月倫興奮得整個人都在發燒,不到十天就完成了她的劇本,同時設法招齊了她所需要的演員。只不過正如苑明原先所料,她那個硬脾氣的學姊果然覺得學耕的要價便宜得過份,說什麼也不願意教朋友吃這樣的虧;幾番討價還價,又經苑明「曉以大義」之後,終于以四千塊錢一個月成交。
一切枝節安排停當之後,正式的排練也就開始了。
而排戲是累得死人的事。不止是正式排戲的那幾個小時必須全神貫注,她還得花上許許多多額外的時間去揣摹角色,記憶台詞。石月倫導戲的手法非常新穎,並不只叫他們背劇本就算數,還要求他們在排戲時作即興創造,再加以重新組織,使得苑明排起戲來所用的精力多出一倍都不止。尤其這個小劇團才剛剛成立,除了排戲之外,每個人都還得擔任劇務工作——要考慮海報設計,要考慮宣傳事宜,要租借演出的場地,還有門票的出售……總而言之,人人忙得一塌糊涂。
在這樣的辛苦工作之中,反而是擔任女主角的苑明來得輕松一些。她不像其它的人那樣,總是在排戲前才擠公車、騎摩托車,或者搭出租車趕到排練場來,卻往往在交通最不擁擠的下午時分便到學耕的住處來了。學耕忙他的工作,她就在他住處里頭背台詞.練戲;等學耕工作完畢,便和他一道聊天說笑,吃個晚飯,時間到了再和大伙兒一道排戲。排完戲後,她也不需要立即趕回住處去,還可以在學耕屋里休息一會,吃個消夜點心,再由他送她回去。
這種對彼此都很方便的時間調配,很快她便成為一種固定的安排了。苑明于是盡量將自己的工作時間排在早上,至遲不超過下午四點;往往下了工就直接到學耕那兒去,等至排完了戲再回家。
在這種情況之下,苑明在學耕那兒停留的時間愈來愈長,他便將自己那三間臥室中的一間整理出來給她使用。反正房間空在那兒也是白空著,他可不忍心教自己心愛的人累著了。
學耕的姑姑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歡喜得什麼似的。這兩三個星期下來,苑明一天里頭少說也有五六個鐘頭耗在這個地方,一老一小早處得熟了。有時學耕下工得晚些,兩個女人一道在廚房里張羅晚餐,也是常有的事。老太太喜歡她喜歡得了不得,看著她的眼光總是笑瞇瞇的。
「我們學耕呀,早該認識個像你這樣的好女孩的!」老太太有一回閑聊時對她說︰
「像他那樣的好孩子,老天有眼,就該教他過點快樂的日子!我從來就沒想透,這孩子究竟是沖了什麼邪,犯了什麼煞,會去踫到那個女人!」
對于學耕的前妻鄭愛珠,老太太是從來只肯叫她做「那個女人」的。短短四個字里,道盡了她對鄭愛珠的不滿和嫌厭。
「您——不喜歡她啊?」第一次听到老太太提到鄭愛珠的時候,苑明只作了委婉的刺探。
「喜歡她!」老太太打鼻子里哼了一聲︰「那個小狐狸精,她那套狐媚人的把戲拿去騙騙一見到漂亮臉蛋和惹火身材就昏頭轉向的臭男人還可以,想蒙騙我老人家?她想得美咧!」
這種說法,顯然也將學耕歸類為「一見到……就昏頭轉向的臭男人」行列中去了。
苑明忍著笑想,一面好奇地問︰「這麼說來,您是一開始就不喜歡她?」
「——那倒不是。」老太太不甘不願的說︰「那個女人嘴巴甜,會撒嬌,我剛開始的時候還並不討厭她。可是相處的日子久了,我就發現,她不過是一張嘴巴會說好听話,其實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反正我不過是學耕的姑姑,管不著他們的錢,也沒什麼油水,她慢慢地就不怎麼理會我了,家事更是從來不做。這些也都罷了,可是後來她對學耕做出來的那些事——」老太太哼了一聲︰「就可見得她不過是拿學耕做踏腳石而已。哪里有半點真情真意!枉費學耕那樣待她,她是一紅就過河拆橋了!那個女人,心機可深著呢!」
「那——」苑明忍不住要問︰「他們到了後來,常常吵架嗎?」
「大概吧。」老太太搖了搖頭︰「我反正住樓下,他們就算吵翻了天我也听不見。
而且學耕那個脾氣,就算心里頭有什麼不舒服,他也不會說的,」她說著苦笑了一下︰「只不過會把脾氣發作在工作室里罷啦。在他們離婚前那一段時間里,啊,那孩子簡直就沒個人樣了!最不要臉的是——」老太太猛然間住了嘴。
「怎麼呢?」
「我實在不應該這麼嘴碎的。」老太太咕噥道︰「不過告訴了你也好。我想你也該有個心理準備——最不要臉的是,離婚以後,那個女人一遇上了什麼問題,居然還會打電話來找我們學耕,有一回,居然還跑了來找他!」
「有這種事?」苑明簡直是驚呆了。
老太太長長地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哄他的。學耕那個老實孩子好象一直覺得那個狐狸精很需要人保護,很需要人照顧……」她嫌厭地揮了揮手︰「你要問我的話,我這輩子就沒看過比那個女人更曉得怎麼照顧自己、更曉得自己要些什麼的女人!
可是學耕老以為我對那個女人有偏見,那個女人找他做些什麼,他是一個字也不肯和我說的。」
「也許她——需要一些專業上的勸告?」苑明說,試著客觀一些。畢竟老太太一心一意只護著自己佷子,她判斷事情的角度未必是公平的︰「離婚已後還是朋友的夫妻,實際上也並不少呀?」
老太太有些驚異地看了她一眼,突然間笑了。「你跟學耕倒真是一對。」她慈祥地道︰「事情也許是這樣也未可知。反正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不需要再去傷腦筋。我只是擔心——人太忠厚了,有時候……」
她這話並沒能說完。因為那時學耕推門走了進來,話題自然就此岔了開去。從那一次以後,她和老太太雖然也曾在談話中再談及鄭愛珠,但所談的內容總也不超過這次所談的範圍。老太太對鄭愛珠的嫌厭是不可動搖的。學耕的生活被她搞得一塌糊涂自然是主要原因,而她自己生活上的許多不檢之處,在老太太嚴格的道德尺度下看來,也已被烙上了「墮落」、「下流」、「放蕩」、「無恥」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