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出背兜來將家偉背在背上,取出她的購物推車來一手拎著,一手抱著家鈴走出家門。外頭的天色陰沈沈的,空氣中凝滿了雨意。雖說已是四月,踫上了這種天氣,氣溫還是蠻低的。只是,經過了在美國的兩年半,這種氣溫已經對她構不成任何威脅了。怕的只是下雨。幸虧兩條街外就有一個青年商店,路途很近;而那店的規模還很不小,對她而言甚是方便。
??對夜光而言,每次購物都是大事。她必需把買東西的時間排在星期六,因為宏文只有這一天有空,可以幫她。一個人帶著兩個女圭女圭買東西可真是要人命的事,因此雖說超級市場的東西貴了一些,她也只好認了。因為她實在沒有那個力氣上菜市場去。就因為她總是到青年商店去買東西,雙胞胎對她的購物行動都好喜歡。因為商店里乾淨,有各種不同的人,又有各種包裝得漂漂亮亮、疊得整整齊齊的貨物擺在架子上。家鈴正開始學說話,每抓到一個人就咿咿呀呀的叫爸爸,撲過去要人家抱。還好她生得可愛,大部份人都情不自禁地對著她笑,覺得這個小寶寶很討人喜歡;但她的另一種毛病則要命得很︰她看到什麼都要抓下來,不由分說地往夜光的籃子里頭塞。家偉這毛病比他妹妹還大。因此買完東西回來,夜光往往已經累得半死不活了。
??今天的情形也是如此。由於店子里空間有限,她沒有法子將手推車推進去,所以只好將車子疊了起來,留在門口,而後抓起放在店門口的購物籃子,開始她的采購。又因為那個籃子里頭放不下她一整個星期所需的食物及用品,她必需一再地回到收銀機前去放東西。幾趟以後,她已經滿頭大汗了。
??坐守在收銀機後的小姐已經看熟了她的臉,很同情地笑著說︰「好辛苦呀!怎不找個人幫著帶小孩呢?」
??夜光苦笑,老老實實地告訴這個和氣的女孩說︰她正需要一個保母。女孩給了她幾個電話,說是她的朋友,叫她試試看,說她們說不定想賺點外快也未可知。夜光滿懷感激地將那張寫了名字和電話號碼的紙條收了起來,期望她們之中真的有人能幫她的忙。否則的話,她真的只好請假了。
??買完菜了,付完錢了,接下來的才是最艱辛的工作。夜光拎起手推車,用肩膀將商店的玻璃門推開,開始將她買好的東西分批提出來,一樣一樣地放進推車里。背上的家偉愈來愈重,家鈴在她的左臂里也愈來愈沈。她提著東西的右臂,在經歷了整整一個小時的艱苦的工作之後,已經累得快要斷了。夜光咬著牙,抹了一下額上的汗水。這兩個孩子長得像吹氣一樣,再要不了多久,她就沒有法子同時背負他們兩個了!偏偏這時家偉發現自己已經遠離了那些好玩的貨物架子,立時轉移目標,抓起夜光的頭發來。夜光倒抽了一口冷氣,卻沒有空余的手去制止這個小頑皮;而家鈴正好看到一只大狗從騎樓下走了過去,立時興奮得往外撲。「狗狗,狗狗!」她喊。
??家偉的注意力被轉開了。他也開始扭轉身子,想從她背後探出頭來去看那只狗。這兩個小孩的掙扎幾乎破壞了她小心翼翼保持著的平衡。夜光顛了一下,把家鈴拉了回來,再一次從店里提出一批東西,然後用右肩去頂門。
??但是門已經開了。夜光松了一口大氣,回過頭去打算向這位伸出援手的善心人士道謝。一回過頭她就呆了。「你!」她驚喘︰「怎麼——」
??家鈴立時忘了那只狗,咯咯笑著向著那個仍然耐著性子把著門的高大男子撲去。「爸爸!」她快樂地喊。傅商勤順理成章地將她抱了過來,用一種渾不可解的表情看著披頭散發、臉白如紙的夜光︰「你還有東西要拿嗎?」
??夜光困惑地點了點頭,一面將手上的塑膠袋一一放進手推車里。「是的,還有一些。但……」她的話還沒說完,傅商勤已經直直地走進了商店里。「我幫你拿。」他拋下一句不容置啄的話,不由分說地將她留在收銀機旁的東西全都給抓了起來。
??夜光呆呆地盯著他的背影,腦子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說是驚愕麼?是的,但不止是驚愕;說是驚喜麼?嗯,接近了,但還不僅止是驚喜。夜光發覺自己幾乎是樂暈了。她低下頭去,徒勞無功地試著想藏起那朵一直要浮到臉上來的微笑。他還在這里!他沒有走呵!
??他花不了兩分鐘就回來了。到底是個大手大腳的男人,這些還得教她跑上兩趟的雜貨什物,他一只手就把它們全給抓出來了。然而他眉頭是擰著的,表情是不悅的,好像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很不滿意似的︰「如果我不在這里的話,你一個人要把這一大堆東西還有兩個小表怎麼辦?」
??她指了指那輛已經裝滿東西的手推車。「你看見啦。背上背一個,懷里抱一個,一手推車子。如果車子里裝不下,我抱人的這只手還可以再提幾個袋子。」她轉過臉來看著他,涼風拂動了她如絲的秀發,掠過她凝玉般的臉頰︰「謝謝你幫我開門。請你把東西遞給我好嗎?」
??他好像沒听到一樣。「你那個姓張的朋友上哪去了?在家里睡大頭覺嗎?」
??夜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他不在家啊。」
??「然後把這一大堆雜七雜八的事留給你去忙,忙得跟鬼一樣?好一個男子漢,啊?」
??原來他是在為她生氣!夜光突然覺得好窩心,好暖。可是她也不能讓他這樣誤解宏文的為人。「不是那樣的,」她試著解釋︰「平常他會和我一起買完東西才走的,可是他今天有事。」
??「和你一起買完東西才走?你的意思是說,他常常出去?」
??夜光盯著他,恍若未聞。
??傅商勤的反應是頗有保留的。「這麼說來,你們兩個不是情侶了?」
??「不是。」她簡單地說。
??「他的未婚妻怎麼說?」
??「哈!」夜光笑了︰「任何可以使宏文多瓚點錢,好讓他們盡早結婚的法子,信芬都會舉雙手贊成的!何況她是個寬厚明理的女孩子,一向就很信任我和宏文。我也一直很喜歡她。雖然她的爸爸媽媽還不知道這碼子事。你知道,老一輩的人總是比較保守麼。其實這種同居法在我們當學生的時候就已經很流行了。女孩子們可以有男生保護,男孩子的生活細節也比較有人照顧,對大家都很方便。」
??「但你一定和他上過床吧?」
??他話中那丑惡的指控使得夜光立時火冒三丈。然而她立時想起了︰這個人的心里是有著創痛的——一種她還不能明白的創痛。她的睥氣旋起旋落,快得就像是從未發生過一樣。「沒有。」她斬釘截鐵地說,推開了公寓的大門︰「並不是因為他已經訂婚了,而是因為我對他的感覺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他深思地看著她。「那麼他對你呢?」
??夜光忍不住又笑了。「他呀,他除了信芬以外,根本不會看別的女孩子。」她拿出鑰匙來開門︰「不管你愛信不信,我和宏文之間只有友情。」
??「真令人難以置信!」
??「為什麼?這種同居法已經很常見了。」她橫了他一眼,而他聳了聳肩。「我不知道……我無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