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她穿著一件淡紫色的絲質長袖上衣,一條黑色的及地長裙,優雅的雙手在鋼琴上自在的滑動。水晶表演台旁邊的燈光打了上來,清清楚楚地照出她縴細而玲瓏的身段。她有著緞子般黑亮的長發,瀑布一樣地垂在她的肩上;完美的鵝蛋臉上有一對深邃的大眼楮,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張漂亮的嘴。她不是那種艷光四射的尤物,也不是那種一見便令人想入非非的噴火女郎。商勤困惑地皺了皺眉,不能接受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她怎麼可能看來如此的純真,如此的高雅,;如此的——出污泥而不染?究竟是什麼地方搞錯了?還是那些燈光以及煙氣制造出來的幻像?
??商勤叫了一杯白蘭地,深深地坐在椅子里,默默地觀察著她。偶然有幾張紙條子傳到她手里,點著他們想听的歌。而後,角落里有個男人站了起來,直直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男人的步履有些不穩,顯然有了幾分酒意。然而他身上的衣服質料是很好的;腆出的肚子說明了他是那種常有交際應酬的人物。他懶懶地靠在鋼琴上,笑著向丁夜光說了幾句話。商勤雖然听不到他都說了些什麼,但從他那一臉曖昧的笑容看來,他猜也猜得到這個人在打什麼主意了。商勤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繃緊,卻看到那女孩臉上掛著輕松自如的笑意,低下頭去和那個男人說了幾句話,甚至連手上的鋼琴聲都沒停。醉酒的男人笑著又說了些什麼,回過身去走掉了。
??商勤驚訝地瞪大了眼楮。老天,看她一副純真的樣子,她處理這種事情來可是比吃大白菜還要容易!她說不定已經答應了那個男人,下班以後陪他上賓館去呢?商勤嫌厭地想,突然很想摔下酒杯,馬上開車回台北去。我究竟在這里做什麼嘛?這個丁夜光顯然很有能力照顧自己,而且還頗自得其樂的呢!那個張阿姨和我姨媽都是天真過度了,才會覺得她需要人幫助!很明顯的,眼前她這女子正具備了歡場女子所要的一切條件,可以將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而不費吹灰之力,用一對純真的大眼魅惑所有接近她的男人……不可抑遏的怒氣從他心匠升起,向上燒著了他的眼楮,幾乎要當場將她燒成焦炭。
??就在這時她站起身來,宣布說她要休息十分鐘。而後她的頭轉了過來……
??她的眼楮遇上了他的。
??那男人的眼楮在幽暗的酒廊中像火焰一樣地燒了過來。牢牢地擒住了她自己的。而那眼神卻又是冰冷的,冷得像華盛頓州的寒冬——零下二十幾度的寒冬。有那麼一霎那間,夜光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他的注視底下給燒成了灰燼,給凍成了冰柱。有生以來,從不曾有人以那樣可怕的眼光看過自己。那是一種充滿了鄙視、厭惡及憎恨的眼光,仿佛她是一只放大了幾百倍的蟑螂。
??夜光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勉力別開了眼楮,盡可能挺直她的背脊,作出無動於衷的神色,退回廚房邊那小小的休息室里。可怕的是,那人的眼光依然一路追隨著她,就像是一把追擊敵人的機關槍一樣。一等她冰手冰腳的關上了房間,夜光立時如釋重負地跌坐在椅中,抓起桌上的開水猛猛地灌它一大口,然後月兌掉腳上那高得荒謬的高跟鞋,筋疲力竭地閉上了眼楮。
??天哪,她好累,累得全身都快散了。然而今晚還沒過完,她還有一個小時要挨。在趕到藍寶石酒廊來以前,她已經在凱莉餐廳唱了兩小時……她的喉嚨已經開始作痛,偏偏今晚酒廊里的煙味此平常都重,嗆得她簡直沒法子正常地呼吸。她的手腕已經因為彈了太久的鋼琴而開始發痛,腳上的每一束肌肉都在抗議她所穿的高跟鞋;彷佛這些試煉還不夠似的,上天還要送來一個想把她帶出場的色鬼,最後是那個男人嚴峻的眼楮……
??夜光憤怒地皺起了眉頭。他以為他是誰呀,竟敢用那樣的眼光指責她?好像她是什麼十惡不赦的蕩婦婬娃似的。天曉得她不過是個歌手而已,她在酒廊里出現只因為她需要這個工作——而且她工作得很稱職,很努力。她沒有一丁一點可以被責備的地方!就算有,他又憑什麼來責備她?如果他閣下有那麼高尚的情操,是個什麼道德重整會的會員,就根本不應該踏入酒廊里來的!
??夜光不滿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不明白自己到底著了什麼魔。只為了一個陌生人的眼光,她居然像瘋子一樣地為自己辯護起來!好吧,他是很英俊,但是英俊的男人多的是,也從沒有誰給過自己這種影響呵?但他不只是英俊……夜光深思地想著方才看到的容顏︰他除了英俊之外還有挺拔,臉上有著剛毅的線條,只是神情未免來得太嚴厲了。一種遠比他的外表老成的嚴厲……
??發現自己居然揣測起那個陌生人的心理狀況來了,夜光嫌厭地甩了甩頭,把那個人推出了腦海。不知道這個胡思亂想花去了多少時間?夜光掠了腕表一眼,沮喪地嘆了口氣。十分鐘已經用完,她必需回到演奏台上去了。為什麼休息的時間總是這樣短,而工作的時間,尤其是在她疲倦的時候,卻總是漫長得無有盡頭?唉,不要想了,越想只有越累,而我還有一個小時要挨……她低來,不情不願地穿上了她的高跟鞋,然後走回她的工作崗位去。
??她竭盡全力才控制住自己的眼楮,使它們不朝那個陌生人所坐的桌位上溜。而後開始了她的彈奏,以及演唱。也許是因為她的精神都放在自我控制上頭,唱歌與演奏反而來得不那麼令人疲倦了。一直到半個小時之後,她才飛快地朝他那兒偷偷瞥了一眼。他還在那兒,冷漠而疏離;沒有找任何小姐陪酒,也沒有任何同伴。細細的警鐘在她心底敲起。他不是來等人的,也不是來尋歡作樂的,甚至不是來喝酒的。她直覺地感覺到這人來此有著其他的目的,而……不知為了什麼,她就是覺得那個目的與自己有關。
??好不容易,下班時間到了。夜光站起身來就往後頭走。希望,只是希望,如果她走得夠快的話,或者可以避開那個陌生人。可是那雙高跟鞋使得她無法走快,而他顯然一直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當她走到休息室門口,正要將門打開的時候,一個禮貌而冷淡的聲音已經在她身邊響起︰「丁小姐?我能不能和你說幾句話?」
??他的話說得夠清楚的了,然而他連笑都沒有笑。她第一眼見到他時就己發現的憤怒隱藏在他平靜無波的表面之下,可是卻逃不過夜光敏銳的知覺。她本能地為此感到憤怒,以及恐懼。「不能!」她冷脆地說,自顧自地伸手去開門。
??他一把拉住了她。「丁小姐,」他說;但夜光已因他的行動而發怒。「放開我!」她叱道,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
??他非但沒有放開她,抓在她手腕上的五指反而握得更緊了︰「是我姨媽要我來的。她——」
??「我不想和你說話!」夜光怒道,她覺得被打擾了,被侵犯了。她已經累了一整天,如今最期盼的是寧靜的休息,而不是這些莫名其妙的打擾;尤其是,她那麼清楚地感覺到眼前這人對她的敵意︰「而我也不相信你真的想和我說話!請你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