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深知
雪嵐退後了一步,再一次打量自己在鏡中的身形。一個簡單的戰斗澡使她看來更加清新,而她及肩的長發黑得發亮。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絲襯衫,下面是一條黑色的窄裙。這套衣服樸素得驚人,但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她希望自己看來老氣一些,也希望自己看來嚴肅一些。她需要一點勇氣,好讓她去應付魏天弘的不悅,黃智源的可厭,以及黃太太的冷淡。而且,她也不願意為了自己看不起的人盛裝打扮。只不過——伯淵看了她這個樣子會怎麼說呢?雪嵐甩了甩頭。誰管伯淵說些什麼!
有人在她門上輕輕的敲了敲。〔雪嵐,〕伯淵的聲音在問︰「準備好了沒?」
「好了。請進。」
他推開門走了進來,一進來就呆住了。在這裝飾得過份華麗的房間里,他眼前的女孩清冷如泉,素色天然,清清楚楚地寫出了她的毫不妥協,以及無所畏懼。伯淵深深地吸了口氣,近乎敬畏地站直了身子。
「你總是令我驚訝。」他輕輕地說︰「我永遠猜不到你下一回看來會是什麼樣子,以及將說什麼話。你迷惑住我了,雪嵐。」
她的心髒因他贊美而加速了跳動,她的呼吸因他的出現而變得不穩。但她竭盡所能地維持著外表的平靜,雙眼靜靜掃過他白色的襯衫,鐵灰色的西裝褲。她第一次見到他作這樣正式的打扮,並且發覺︰這樣正式的衣著襯得他益發俊挺。「謝謝,」她說︰「你自己也很英俊。」
他走向前來,站在她的身邊。雖然已經穿上了高跟鞋,他仍然比她高上了十幾公分。鏡子里映出他們兩人的身影,使得她覺得自己份外柔弱,份外女性。他們的眼楮在鏡子里相遇了。雪嵐注意到他的眼楮里露出了激烈的閃光,帶著佔有的要求鎖住了她的。
「我要你。」他簡單地說︰「你一定已經知道了,對不對?」
雪嵐震動了一下。但她不應該吃驚的。因為這本來就是他的風格——直截了當,從不修飾。即使他今晚不說這句話,她也早從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事里看出這一點來了。
「是的。」她同樣簡單地說。在他面前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我吸引你嗎?」另一個直截了當的問題。
她猛然抬起頭來,紅霞爬上了她的臉。但他的眼楮正直視著她,而她無法在他那樣的凝視之下說謊。「是的。」她低聲說。
他慢慢點了點頭,仿佛她只是證實了一樁他早已知道的事。「我很高興你拒絕了仲杰的求婚,」他低下頭來對著她微笑︰「我得設法確定你不會改變心意。」
雪嵐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有將眼楮轉到了一邊。但他托住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頭來,深深地吻住了她。雪嵐立時陷入了猛烈的激情里,不自覺地攀住了他,情不自禁地回應他。雖然,在她內心深處有一個警鐘細細響起︰這樣做對麼?她可以這樣去回應一個男人麼?她知道他要她,但她也知道,男人可以只有,沒有愛情,而他也不曾說過他愛她……但她並不愛他呀,不是麼?她沒有愛上他吧?今天下午在蘭溪溪畔的疑懼剎那間回到了她的心底。雪嵐微微的打了一個冷顫。
伯淵立時放開了她。「怎麼了?」
「沒——沒有什麼。」雪嵐甩了甩頭,將這思緒推出了腦海。她能怎麼和他說呢?這是一個甚至還不曾成形的問題。「沒什麼,」她再說︰「只是我們要遲到了。」
「噢,」他蠻不在乎地說︰「至少我們不用在那兒和他們說些寒喧客套的話了。〕
雪嵐笑了,因為他的感覺和她的不謀而合。伯淵對她的笑容回以一笑,伸出手來讓她挽住。幾分鐘後,他們已經進了餐廳。
黃智源坐在孫玉瑤旁邊,正在高談闊論。見到他們兩人進來,孫玉瑤笑道︰「我真高興能有伯淵陪她。你瞧他們,很漂亮的一對,不是嗎?」
黃智源對雪嵐眨了眨眼。他的聲音大得整個廳子里的六個人都听見了︰「呵,是呀,不過我想紀小姐一定更想念仲杰的陪伴吧?啊?」
雪嵐驚覺到整個屋子里的人都在看她了,一時間不知所措,囁嚅地道︰「呃,是呀……不過……」
「有什麼不過的?」黃智源大笑,一付很海派的樣子︰「仲杰昨晚告訴我了,他說你們要結婚羅!真是好消息,不是嗎?」
雪嵐全身都僵了,不敢相信黃智源會說出這種話來。她听見孫玉瑤倒抽了一口冷氣,卻沒有勇氣去看伯淵的臉。「黃先生,你誤會了——」她小心翼翼的開了口。
「別害臊了,紀小姐,」黃智源笑道︰「從仲杰和你說話的方式看來,我早就料到有這麼一天啦!」
〔我沒有和仲杰訂婚!」她又急又氣地叫了出來。
「我知道,我知道,」他大而化之地擺了一下手︰「你還沒戴上戒指,不過那是因為仲杰還沒把戒指帶回來的關系。我看過他買的那枚戒指了,很漂亮,你一定會喜歡的。不過話說回來,戒指也只是一個形式而已啦!」
雪嵐覺得自己快要昏倒了。「仲杰是向我求過婚,但我拒絕了。」她很快地瞥了伯淵一眼,「我和你說過的,伯淵,記得嗎?」
「我記得。」他平平地說,聲音里不曾泄露出他一點感覺。
「你太害羞了,紀小姐。」黃智源笑呵呵地說︰「怎麼說,仲杰也該成家了。噢,多好的拚盤!」
菜開始上桌,而話題迅速轉了開去。魏天弘和黃智源從鹵牛肉談到了台灣的畜牧業,孫玉瑤則和黃太太談著她們的旅游計劃。雪嵐低垂著頭,艱難地試著將食物吞到肚子里,甚至沒有勇氣再看伯淵一眼。他會相信黃智源所說的話麼?他應該知道仲杰是在說謊吧?
而後她听到伯淵低沉是聲音︰「飯後和我出去散散步,雪嵐。」他的聲音比平時還低,仿佛這話是只說給她一個人听的。
雪嵐猛然抬起頭來,看到了一對冷如霜雪的眼楮。她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突然間害怕起來。「那不是真的!」她細聲說,絕望地希望他能听進她所說的話。但他已經別過臉去,輕松地和其他人聊起天來,不曾再看她一眼。
老天哪,這是一場怎樣的夢寐!雪嵐胃口全失地瞪著一道一道送上來的菜,懷疑這場晚宴究竟有沒有終止的時候。她不知所雲地對著孫玉瑤微笑,應和著她的話題,自己覺得頭忍不住又開始作痛……終於,晚餐結束了。
伯淵站起身來,一把扣住了她的胳膊。他的五指像鋼條一樣的緊,但他說話的聲口卻是輕松自在的︰〔原諒我們失陪了。我答應過雪嵐飯後要帶她出去散散步的。〕
〔可別去太久了啊,」黃智源說︰「人家可是你弟弟的未婚妻呢!〕
握在她手臂上的五指一緊,疼得她差點叫了出來。「我知道的,黃伯伯,待會兒見。〕他閑閑地說著,只有雪嵐感覺到了他那閑散底下的憤怒。
〔等一等,」黃太太叫,轉向了她的丈夫︰「你把仲杰的信給她了嗎?〕
黃智源拍了拍頭。「我差點忘了!」他說,從西裝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哪!〕
雪嵐僵僵地道了謝,而後感覺到伯淵拉著她出了客廳。路燈在石鋪的小徑上投下金色的光影,道路兩旁的花影隨風搖動。但她沒有散步的心情,很顯然的,伯淵也沒有。
「把信打開。」他簡單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