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嵐羞得耳根子都紅了。她明白他所說的是什麼,曹子健的洛神賦里那一句︰俯而察之,灼若芙蓉出綠波。這太夸張了,她怎麼能跟千古美人洛神相比呢?但他的眼神那樣認真,一瞬不瞬地盯在她的身上……雪嵐無措地低下頭去,拾起了那朵小花,試著想轉移話題︰「我……我沒什麼好看的啦。這些花才真是自然界的奇跡呢。」她不知所雲地道,眼楮死盯著手上的花朵。「你瞧,這種溫柔的紫色,這樣嬌艷的花瓣,每朵花都是一個自足的宇宙。」她停了下來,復明的喜悅,以及視覺的奇跡,如同過去幾天一樣,再一次流過她的心坎。淚水一剎間模糊了她的眼楮。她抬起頭來,對著伯淵獻上了最真誠的微笑︰「如果不是你,我再也沒有法子接觸到它們的美了。伯淵,我真不知道要如何表達我的謝意才好。」
他的臉色突然間暗了下來。「我不要你感激。」他冷淡地說,聲音冷漠而疏遠。
雪嵐不知所措地看著他,怎麼也想不出自己說錯了什麼︰「但我是真的感激你呀!我怎麼可能不——」
「那就是你照顧我的原因嗎?那就是你上床來暖我的原因嗎?」他一字一字地問。雪嵐羞得滿臉通紅,無助地擺了擺手,試著打斷他,但伯淵理也不理,毫不留情地接了下去︰「那就是你和我出來野餐的原因嗎?」
「不!」雪嵐叫了出來︰「我和你出來是因為我想和你一道野餐!但就算我是因為感激才和你出來的,又有什麼不對呢?」
「你到我家來了以後,和仲杰在一起的時間大約不少吧?你又為了什麼和他在一起?也是因為感激嗎?」
雪嵐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這個人扯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和他住在同一棟房子里,彼此踫面也是很自然的事呀!」她耐著性子解釋。
「才怪!為了上班方便,他自己在台北有一層公寓,平常根本不住家里的!」
雪嵐聳了聳肩。「那——大概是他想和我在一起吧。」
他的眼楮幾乎刺穿了她。「那麼你——還愛著他麼?」
霉嵐倒抽了一口冷氣。在他那樣喜怒無常地對待過她之後,在仲杰昨晚的那通電話之後,如果她還會讓他看出她在想些什麼,那她就真的該死了。雪嵐昂起了下巴,倔強地瞪了回去。「也許。」她不動聲色地道。至少至少,她希望自己看來真的是不動聲色。
「你實在不夠聰明,雪嵐。」
「為什麼?」她挑戰地問︰「我對仲杰的感覺與你何干?」
他的眼楮微微的眯了起來。「因為我知道他想要得回你。」
「你怎麼知道?你們已經好久沒見面了!」
「我太了解他了。」他簡單地說。
雪嵐瞪著他瞧了半晌,突然間覺得異常可笑。這整個對話豈不正是昨晚她和仲杰那場對話的重現麼?雖然言辭或有不同,本質卻是一樣的。「你們為什麼這樣憎恨彼此?」她緩緩地問,問出一個她早八百年前就想問的問題。
他的嘴唇抿緊了。「我從未說過我恨他。」
「口是心非!」
「那你就錯了。」他冷淡地道︰「他怎麼想我是另一回事,但我自己並不打算把精力耗費在他身上。我唯一想知道的,只是你對他感覺而已。」
她微微地嘆了口氣。「伯淵,我和他重逢不過是上個星期的事!在此之前,我有整整一年沒見到他。這樣短的時間里,我怎麼可能知道自己對他的感覺是什麼呢?」
「我明白了。〕他慢慢地說,伸手將她拉出了小溪。她腳下一個跟艙,跌進了他的懷里。這樣突然的接近使她驚跳。她抬起頭來,注意到伯淵的眼色變深了。她的心跳立即加速,試著想抽身出來,但他的手臂陷住了她。「別怕,雪嵐,我不會傷害你的。」他的聲音變得非常、非常低沉︰〔今早看見你走入餐廳里的時候,我就想這麼做了……」他的頭慢慢低了下來。
雪嵐無言地凝視著他,不知道自己是被催眠了還是怎的。他的嘴唇輕輕刷過了她的,而後加深……雪嵐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強烈的喜悅和暈眩同時沖擊著她,使得她立足不穩,全身的力氣仿佛都在這一剎那間被抽了個一干二淨。陽光消失了,鳥語消失了,水聲也消失了。她所有的知覺都只剩下了伯淵,所有的反應都因他而蘇醒。一直到了這個時候她才明白,原來她等這個吻也已經等了一天了……
而後伯淵突然推開了她。雪嵐一時間立足不穩,伯淵忙又抓住了她。他的五指緊得像鐵條,他的嘴唇抿得像一條直線。雪嵐震驚地看著他,眼神受傷而困惑,不能明白他的反應為什麼突然變了。
「仲杰吻你的時候,你也會有這種反應嗎?」他一字一字地道︰「他也能像我一樣地喚醒你嗎?告訴我實話,雪嵐!」
受傷的神色悄悄地爬上了雪嵐的小臉。「放開我!」她咬著牙道︰「你憑什麼問我這樣的話?這一切對你而言只是一個游戲,是不是?只是用來證明你比仲杰強,是不是?你——你這個公子,惡棍,流氓!你放開我!」
「這不是游戲,小瓜!」他死命搖著她,似乎這樣就能叫她安靜下來︰「這種感覺是相互的!而且我也用不著向仲杰證明我什麼!不管仲杰向你說了些什麼,我並沒有掠奪旁人屬物的習慣——」他突然停了下來,眼神一霎間銳如刀劍︰「仲杰向你求過婚,對不對?」
雪嵐朝著他昂起了下巴。「沒錯。」
他的眼楮危險地眯起。「你答應了?」
「沒有。」她老老實實地說。有那麼一秒鐘,他臉上似是閃過了如釋重負的神情。但這神情一閃即逝,使得雪嵐以為︰這不過是她自己的想像而已。
「就這樣?〕
「就這樣。」雪嵐瞧了他一眼,簡單地說︰「我告訴他,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伯淵點了點頭。「聰明。」他淡淡地說,聲音里全無喜怒哀樂。但他的評語已經泄露了許多。
「你為什麼不希望我嫁給仲杰呢?」她好奇地問︰「這對你而言會有什麼差別嗎?」
「嫁給他的話,未免太糟蹋你自己了。他根本配不上你!」
「就這樣啊?」
「如果有其他理由的話,我也還不打算告訴你。」他有些淘氣地笑了起來,而那笑容不明所以地觸動了她。在這一整天的相處之後,在這許許多多的對話之後,還有,在他那樣激烈的親吻,以及那樣清晰的歡喜、憤怒、說笑與攻擊之後,這個魏伯淵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真實,都要來得有血有肉,更脆弱,更危險……也——更可愛。雪嵐突然間打了一個冷顫。不,她震驚地想︰不,不會的!我不可能愛上這個人!我不可能是愛上了魏伯淵!
「怎麼了?」他對著她皺了皺眉。
「沒——沒什麼。」雪嵐低語︰「我只是……有一點累了。」
「你看來是有點蒼白。〕伯淵說著,抬起頭來看了看天色︰「是不早了。我們回去了吧!〕
雪嵐無言地跟在他身後,將東西收拾整齊,走回車子里。無言的沉默不明所以的伸展在他們之間,逐漸凝成了一種奇異的緊張。雪嵐只好假設他們兩個人都累了,不再有說話的興致。
回到家的時候,他們發現車庫里停著那輛朋馳轎車。伯淵一面倒車入庫一面說︰「看來我父親和阿姨已經回來了。」
「我以為他們最快明天才會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