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不是伯淵,而是仲杰!
強烈的失望擊得雪嵐站不住腳。她抓緊了窗沿,強迫自己保持平靜。仲杰急急地趕了過來,用一對滿是關切的眸子注視著她︰〔你還好吧,雪嵐?我是不是嚇著你了?真對不起!」
「我——我沒事,只是太意外了。真的沒事。」
他的眸子搜尋著她的。「我明白。」他說︰「他們路上再談吧。你準備好了嗎?小楊正在等我們。我想他現在是在違規停車,所以我們最好快點。」
雪嵐點了點頭。她已經辦妥了出院手續,也已經向石大夫和小趙她們說過再見了。行李更是早已收拾妥當。她的目光落向擱在一旁的行李箱,仲杰立刻替她將它拎了起來。雪嵐有些不舍地回頭看了這個她住了好幾個星期的病房一眼,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了出去。
這種感覺多麼奇怪呵!在她身邊的是仲杰,而她幾乎什麼感覺也沒有。當她以為來的人是伯淵的時候,她的歡喜真的只能用「心花怒放」來形容︰而,當她發覺她認錯了人的時候,那種失望真是無以倫比。雪嵐甩了甩頭,試著將這思緒拋出腦海。他已經從她的生命里消失了,而走在她身邊的是仲杰︰她曾經以全心愛過的仲杰……
已經是夏天了。雖說已是傍晚時分,六月的陽光仍然十分耀眼。雪嵐取出石大夫給她的太陽眼鏡來戴上,以免她縴弱的眼楮受到損傷。一輛明馳轎車開到她面前停下,一個司機打扮的年輕人鑽了出來,從仲杰手中接過了她的行李箱,然後朝她行了一禮。「您好。」他禮貌地說。
雪嵐有些困惑地看著他。這個年輕人的個子瘦瘦長長,皮膚黝黑,端端正正的臉上頗有書卷氣,一看就是個大學生的樣子。「你很面熟啊?!」她忍不住說。仲杰在一旁下耐地皺眉,但雪嵐執意不去理他。往日的記憶突然間分明地浮在她海中︰仲杰是從不把下人當人看的。
「哇,你還記得我嗎?」小伙子笑開了臉︰「學姊,我是李瑞琴的男朋友啦!」
「對啦,你是女圭女圭的男朋友!你叫楊——楊志浩,對不對?土木工程系,二年級?〕李瑞琴是她歷史系的學妹,大家在一起吃過火鍋的。雪嵐和她並不特別熟,但對這個明朗懂事的女孩印象很好。
楊志浩露出了一口白牙︰〔三年級啦!餅了暑假就大四了。」
「對啦,我都畢業一年了!」雪嵐笑著說︰「你怎麼會跑到這兒來的?女圭女圭怎麼樣了?」
「女圭女圭在一家出版社打工,所以我就跟著上台北來了。」楊志浩笑道︰「反正留在台南也找不到什麼家教,我就干脆當當司機,體驗體驗不同的人生。而且打一個暑假的工下來,賺的錢也夠我一年的學費了。」他停了一下,然後說︰「手術成功,我還沒恭喜你呢。」
雪嵐笑開了︰「謝謝。」
「雪嵐,走了啦!」仲杰不耐地道︰「再晚就是下班時間了,塞起車來可不得了!」
然而雪嵐已經不是一年前那個把他的話當聖旨的女孩了。她好整以暇地繼續和楊志浩說︰「我真高興見到你,小楊。幾時把女圭女圭約出來大家聚聚怎麼樣?」
「好哇!」他開心地道,一面幫她打開了車門。
她和仲杰坐進了車子後座。一道隔位的玻璃將小楊和他們隔開。車子向天母駛去。
「伯父伯母都好嗎?」雪嵐禮貌地問。
仲杰聳了聳肩。「老樣子。我和你說過我爸爸棄政從商的經過了吧?他現在大概又多了幾個榮譽董事的頭餃。他還是不常在家——太忙了。媽媽的身體也還是那樣,只要不惡化就是好事了。」
「我——會不會太打擾他們了?」
「不會的。我們家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麼大的房子,你在里頭唱歌劇都吵不到他們。家里有好幾個佣人,什麼事都用不著我媽煩心,那里談得上打擾?而且他們滿喜歡你。雖然說邀你到家里來住是我老哥的主意……」不知為了什麼,他的聲音里有著一種低伏的緊張。但雪嵐沒有注意。她的心思全被引到伯淵身上去了。她假裝漫不經心地問︰「你哥哥也在家吧?」
「他?天知道,他大概還在加拿大還是北美洲的什麼鬼地方,挖一些死人骨頭、陶磁碎片什麼的。」
他語意中的不屑清楚得令人無法忽視。「你為什麼不喜歡他,仲杰?」
「你自己也見過他,不是嗎?」
「那不是一個回答。」
仲杰聳了聳肩。「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因為他太自信了吧。可別告訴我說你喜歡他?」
「我喜不喜歡他並不重要。」雪嵐一字一字慢慢地道︰「我只知道如果不是他,我到現在還縮在自己的房間里,日復一日地任時光流逝,任由自傷自憐把自己變成一個全然無用的廢物;若不是他帶我到台北來,我也不可能重獲光明。他對我的恩情,我一生一世也報答不了。」
「這麼說來,你是很感激他的羅?」仲杰酸酸地說︰「听來很像我老哥的作風——總是自行其事,拖著別人團團轉。好吧,不管怎麼說,」他故作公平地道︰「既然他幫了你這麼大的忙,他對你的復明一定覺得很高興吧?」
雪嵐垂下了眼楮。「他……他還不知道我的手術成功了。手術以前他就到加拿大去了,在那以後我一直沒有他的消息。」
「他又來了!」仲杰嘆了口氣︰「我老哥也許是個很好的考古學家,但他好像只對那些骨董有興趣。一旦牽涉到現實生活啊,他立刻成了天底下最不可靠的人!」
雪嵐低下了頭,沒有說話。仲杰的陳述正好證實了她最壞的想像,但她依然不願相信伯淵是這樣的人。在她心靈深處有一個固執的角落在大聲疾呼︰伯淵不可能就這樣忘記她的,不可能的……
「這使你覺得困擾了,是不是?」
雪嵐瞄了他一眼,注意到他這一年來的改變——以及不曾改變的部份。他仍然像以前那樣地注重修飾,只不過質料更精致了,作工更高級了。他的頭發修剪得非常漂亮,容貌也依然英俊如昔,帶著他慣有的親切,只是多了幾分世故,幾許圓滑,和——幾分雪嵐無以名之的東西。她不知道那是什麼,但眼前的仲杰多少有些像是一個陌生人。而這使得雪嵐突然間決定和他攤牌,同時,也可以把箭頭從伯淵身上轉開。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種沖動,但她突然很本能地想要保護伯淵。于是她刻意地抬起了下巴,慢慢地道︰「那只是提醒了我,你們魏家兄弟都不是可以信任的。」
仲杰瑟縮了一下,而後痛苦地閉上了眼楮。「喔,天哪,雪嵐,你一定恨透了我!」他低語,而後身子益常急切地前傾︰「我那時就應該告訴你真相的,但我不能——一直到了現在,謝天謝地,我本來以為我再也沒有機會告訴你我心底的話了!」
「什麼真相?」她困惑地問。
「關于我毀婚的真相。」
怒意自她心底不受控制地竄了出來。「你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麼?」她冷淡地道︰「你升遷了,調職了,一個瞎了眼的妻子無法符合你的需要。這個理由夠完整的了,還會有什麼真相?」
「不!」他叫了出來︰「不是那樣!沒錯,我那時是這樣和你說的,可是那是因為——因為我別無選擇!」
雪嵐不為所動地看著他,看見他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令人不安的光芒,而後焦切地接下去︰「實話很傷人,雪嵐,」他艱難地道︰「但我不能不說,因為我……受不了你恨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