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謝謝你。」她不穩地說。
「你的眼楮難道完全沒有復明的希望了嗎?」他突然問。
雪嵐呆了一呆。「我在醫院的時候,大夫們曾叫我等個一年左右,再看看要不要再開一次刀。可是我們的家庭醫師史大夫說我的眼楮已經完全沒有希望了,開刀根本是一種浪費,所以我想……」
「我明白了。〕他沉沉地道,很快地轉移了話題︰「我們去暍個咖啡,吃點東西吧。」
「我不能!」他突如其來的提議把雪嵐嚇死了︰「我——我和媽媽,還有那些阿姨們上過餐廳一次,結果可怕極了!我不敢上餐館去,我——我們回家好嗎?林媽可以幫你泡咖啡,家里也有很多點心……」
「你不能再逃了,雪嵐。〕他溫柔地道,將手放在她的肩上︰「相信我,我會照顧你的。我不會讓你跌倒,也不會讓你濺出任何飲料。只要你相信我,沒有人看得出你是一個瞎子。〕
如果她能相信他呵……雪嵐顫抖了一下︰「那次的經驗好可怕。我……和我在一起吃飯的人被我弄得尷尬極了,侍者對我不耐煩得要命,餐廳里說話的人愈來愈少,每個人都在看我……」她的聲音哽在喉嚨里,說不下去了。
他伸出手來環住了她。「我不會這樣待你的。相信我,雪嵐。〕
相信他?但她也相信過仲杰啊。而她認得魏伯淵還不過一天,又怎麼能相信他呢?雖然,當他這樣環抱著她的時候,她覺得好安全,好舒服,好想永遠待在那兒不要離開……但這只是一種錯覺吧?只是因為她太需要這種安全感了,如是而已。她輕輕將他推開,細細地道︰「我想……我最好還是回家。」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雪嵐?你是在說安全重于一切,已知的東西總比未知安全。那也可以,如果這真是你想要的——如果你真的想這樣子渡過余生,一輩子只有令堂和林媽陪著你,所有的活動範圍只在那棟洋房之中——只要那是你自己的選擇。〕
雪嵐顫抖了。他的話沒有錯。可是這一切對她而言,是多麼的艱難哪!她咬緊了下唇。
風在她發際低語,海水的氣息拂過她鼻端。她有多久不曾到海邊來了?有多久了?
他低沈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我可以將你扛起來,逼著你進餐館去,可是那沒有意義。正如我方才所說,你必需自己去選擇。但是記住,三思而後行!如果你說︰『帶我回家。』那麼我就送你回去,跟著便回台北,你從此不會再見到我這個討厭鬼了。但是如果你說︰『好!』那麼,雪嵐,我必然盡我所能地幫助你,直到你能夠獨立為止。」
他說著放開了她。他是存心的,她知道;而她也明白他的每一句話都是當真的。她必需自己去選擇,因為這畢竟是她自己的生活。回家是容易的,置身于母親過度的保護之下是容易的︰可是這世界是這樣的廣大啊!暖熱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海洋的聲音自沙岸邊一陣一陣地傳來……
雪嵐抬起頭來。在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以前,那一串話已經溜出了她的口中︰「你願意請我暍咖啡嗎,魏伯淵?」
「我很樂意。」他莊重的回答。
一個簡單的問句,一句簡單的回答。但他們彼此都很清楚,這兩句簡單的對話即將改變雪嵐的一生。無言的相知在他們之間緩緩流過,魏伯淵伸出手來挽住了她︰「可以走了吧?」
「可以。」她清脆地道。然後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笑了。他扶著她上了車,向市區駛去。
車子平穩地向前開著,雪嵐的心卻愈跳愈急。這一切進行得實在太快了!她根本還沒有準備好,就已經一頭栽了進去。各種疑問自她的心靈深處涌起,使她的指尖愈來愈涼。等車子停了下來的時候,她的心髒幾乎跳出了胸腔。
「不要怕,放輕松一點,」魏伯淵安慰她道︰「咖啡屋是應當的休閑場所呀!」
「我一點休閑的心情也沒有!」她咕噥道。
他笑了,繞到車門這邊來將她扶了出來。「沒有人會發現的。」他向她保證︰〔里頭每個人都會被你迷得暈頭轉向,才沒有那個腦袋去猜測你的視力問題呢。他們光嫉妒我都來不及了。」
雪嵐忍不住笑了。「巧言令色!」
咖啡的香氣在空中浮蕩,魏伯淵扶著她進了餐廳。
他在她耳畔低語,告訴她前面有些什麼,距離多少等等。侍者殷勤地前來招呼他們,似乎根本沒發現有什麼事情不對。
〔請給我們一個窗位。」魏伯淵說。而後領著她向前走去。
「沒問題吧,雪嵐?」他輕輕問道,溫熱的呼吸吹過了她的臉頰。
雪嵐不明所以的漲紅了臉。她無聲地點了點頭,任由他擁著她坐進了卡座里。魏伯淵點了兩杯咖啡,又叫了一些甜點。等點心上來的時候,他一路向她描述那些精致的點心長什麼樣子,還將那些磁器的樣子形容了一遍。在他這樣細心的照拂之下,雪嵐的心情松懈了下來。她毫無差錯地吃完了她的點心,並且發現它們頗為美味。而後放松地啜飲著咖啡。
「下次我帶你出來吃飯。」他說︰「我想我們可以先從西餐開始。你和美容院訂了幾點的約啊?」
雪嵐忍不住笑了。「我們台灣的美容院是不作興這一套的。
我想我明早去一趟就是了。〕
「那麼我明天早上九點半來接你。然後我們可以一道吃個午飯。〕
雪嵐困惑地搖了搖頭。這一切進行得太快了,她覺得自己好像突然問被扔上了雲霄飛車。「但這樣太麻煩你了。」她試著抗議,但魏伯淵截住了她的話頭。「這讓我自己來判斷,好嗎?」他毫無徵兆地轉變了話題︰「我們走了吧?」
「恩。」她點頭,不知道他現在又有什麼節目了。
他領著她走到櫃台前頭付了帳,然後帶著她出了門。「他們的花園還不錯,〕他說︰「院子一角的桃花已經開了。這一片花壇上種的是矮牽牛,另一面花壇上種的是金魚草。」雪嵐感覺到自己的腳一軟,已踏上了草地。風中果然有著桃花甜香,還有著剛剪過的草味。魏伯淵扶著她在花壇前蹲了下來。引著她的手去踫觸柔細的花瓣。
〔這朵花是艷紅色的。有這粉紅色的花心。它旁邊有白色和粉紅色的各色矮牽牛,混得很漂亮。」
雪嵐的指尖輕輕拂過花瓣和葉子,一個已經憋了一整天的問題終于蹦了出來︰「你為什麼要這樣幫我呢,魏伯淵?我實在不明白。〕
「我沒說過嗎?我覺得自己對你有責任。」
雪嵐咬住了下唇,不明所以地對這個答案有些失望。「就為了這個緣故嗎?這麼說來,我對你而言是一個負擔、一項義務了?」
「本來是的。」
「我不喜歡這樣!」雪嵐突然間爆發了︰「我不要人家同情我,可憐我!」
「你的結論下得太早了。」他淡淡地道︰「我並不是在同情你,也不是因為同情你才為你做這些事情的。」
「那麼是為了什麼?」
他沈默了一下,然後說道︰〔需要原因嗎?重要的是,你現在需要這一切,對不對?〕
「可是——」
「走吧,雪嵐,我送你回去。」他不由分說地拉著她站了起來,扶著她上了車。他一路上非常沈默。而雪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是個這樣神秘而復雜的人呀!她實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而且,很明顯的,他也是個不輕易表白自己的人。即使如此,在她的內心一角,雪嵐竟已奇異地開始信任他。是這點奇特的信任,使得她不特別去在乎他那未曾出口的答案吧?她困惑地搖頭,全不曾注意到︰車子已在她家的門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