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曉藍!」喬威喝道,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肩膀一陣猛搖,搖得她所有的話都散了開去。頭暈眼花里,只听得喬威的聲音怒雷一樣地響︰「不許你那樣說!我早說過你不是給人玩的!你下次再把自己比成一個玩物,我就——我就——」
「你就怎麼樣?」她勉力抬起頭來,再一次看進了他的眸子。她的臉色因方才那一陣猛搖而蒼白,頭發也整個的亂了;然而她的憤怒不曾稍止,她的言辭也不曾稍緩︰「難道我還說錯了?當我是個玩具的人可並不是我,想要擁有我的人當然也不會是我!你倒是說說看你還有其他的解釋麼?說話呀!」
喬威的嘴抿成了一條直線。他一言不發地放開了她,慢慢地轉過了身子,五指緊緊地抓在方向盤上。街燈從窗口照了進來,映得他臉色蒼白如蠟。曉藍突然間覺得全身的氣力都給抽空了。今晚的委屈和傷心,方才的憤怒和發作聯手起來,在極短的時間內耗盡了她的體力和心情。而眼前這波濤暗涌的平靜使她強撐出來的氣力全都消散了下去。她彎下腰來,將臉埋入了兩膝之間。
「你沒有話可說了,是不是,喬威?」她低低的開了口,聲音疲倦而蒼涼︰「既然知道了你對我有著——。」
「那不是——」喬威暴烈的迸了半句話出來,隨即又讓他自己給吞了回去。曉藍抬頭來看了他一眼,只見他雙拳在方向盤上握得死緊,臉上是一種她從未見過也不能明白的表情,而他的胸部起伏沉重。曉藍悲傷地笑了。
「看吧,你根本沒有辦法否認,不是麼?」她輕輕地說︰「喬威,我們這場戲已經從鬧劇變成肥皂劇了。我……」她沉沉地嘆了口氣︰「你去和杜可妮談一談,好不好?如果她肯就此放手,那就再好也沒有了。你可以……」
「沒有用的。」喬威沉沉地說︰「杜可妮要肯講理,我根本一開始就用不著演這場戲!」
「可是喬威……」
他回過頭來看著地。「你真的不想演了?」
曉藍苦笑了一下。她是不想演了,不能演了,不願意演了,尤其這個人對她有著欲求的時候。但是——但是她的心是那麼的矛盾哪!如果不演,她就再也不可能接近眼前這個人,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和他說話,像現在這樣凝視著他,和他一同歡笑,一同憤怒……她不想演了,因為她希望她和喬威之間的一切全是真的!可是——可是她又有什麼權利不去演呢?
「我能不演嗎?」她自嘲的大笑了起來︰「忘了我所說的話,喬威,我和你之間還有約定呢,不是嗎?」
喬威沉默地看著她,好半天沒有說話。他的臉色沉重如石,他的眼神深奧難懂。「我對你並沒有約束的力量。」好長的一段時間過去,他才慢慢地開了口︰「最起碼,不再有了。你父親——」他凝視著她,仿佛要將她最細微的反應都收入眼底一般︰「你父親挪用公款的事並不曾列入記錄,而現在帳目也已經清過,所有的證據都已經消除。你不必再怕我會控告令尊,因為公司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控告他的了。」
曉藍的眼楮愈听愈大。「你是說……你是說……」
「我是在說你已經自由了,賀曉藍。」
曉藍情不自禁地閉了一下眼楮。她自由了?不必再陪喬威演戲了?可是——可是他的問題還沒解決哪?而且他……為什麼將這件事告訴她呢?保留著這個消息,對他不是比較有利麼?
她睜開眼來,喬威深不可測的眼楮還注視著她,仿佛從來不曾動過。曉藍的眼楮不明所以的一酸,對著他綻出了一個澀澀的微笑。「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她輕輕地說︰「可是如果我不演了,你和杜可妮之間的事怎麼辦呢?」
喬威聳了聳肩。「如果你不演了,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他簡單地說︰「那個女人的臉皮比城牆還厚,神經比石頭還硬。要說服她是不可能的。也許找個殺手去謀殺她還來得快些。」
曉藍橫了他一眼。喬威笑了一笑。「你怎麼說,曉藍?」他沉沉地問︰「我不能強迫你什麼,就算是我要求你幫我這個忙,可以嗎?」
在他深長的凝視底下,她的心髒再一次不規則的亂跳起來。在他驟然宣布她的自由之後她才發現,繼續陪他演戲,繼續扮演他的女朋友,繼續見到他,享有他的陪伴,對她而言,竟然有著如此驚人的誘惑力,先別說她們父女對他的負欠有多少,只消想想︰現在是他需要她的時候。可是……可是…曉藍咬緊了自己下唇。
「你——不能再提什麼你要我的話。」她抬起眼來看他,細細地說。
喬威眼底閃過一種非常奇怪的神情。好像是如釋重負,但更像是苦惱。伸出手來、他抬起了她圓潤的下巴。「這麼說你是答應繼續演了?」他呢喃︰「我本來想……不,我想你的答案是我早就料到了的,只是不想去相信。我恐怕我是早已學會不去期待女人什麼了。可是你——」
他猝然間放開了她,一轉身發動了引擎。車子轟轟然向前駛去。時間已經很晚,台北的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麼車輛。喬威一路上什麼話也沒有說,而曉藍也一逕沉默無語。她的心思一直盤繞在今晚發生的諸多事情之上。喬威那過份真實的佔有欲,劉文賢的評論和玩笑,以及他今晚大起大落的情緒,難以索解的言行……難以索解,是的;但並不是無跡可循。喬威喜歡她,但又不止是喜歡;他對她有著,但又不止是。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在指向某個特定的方向……曉藍絞緊了自己雙手。這可能麼?會是真的麼?她——可以這樣去期待麼?
車子在她家的巷口停了下來。喬威熄掉了引擎,回過頭來看著她。仍然是那種她不能理解的神情一種內容復雜、難以分辨的神情。她唯一認得出來的一種是苦惱。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那種神情比任何時候都教她心動。曉藍無言地凝視著他,只覺得心底有一個角落在慢慢地溶化。她好想將他摟進懷里,好想安慰他說︰沒有什麼好煩惱的,沒有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她好想……她好想親他一下。
「曉藍。」喬威啞著聲音開了口︰「你要是再這樣看著我,管他什麼演戲不演戲,我可是要過去吻你了。」
紅潮刷一下涌上了她的臉。「我走了,我走了。」她慌亂地說,一面手忙腳亂地拉開了車門沖出去。喬威忍俊不禁的笑聲從她身後傳來,低沉而悅耳。她回過頭去,朝著他揮了揮手。喬威從車窗里探出頭來,問︰「明天中午一起吃飯?」
她無言地點頭,目送他駛著車子遠去。子夜的天空幽暗沉黑,除了路燈之外,就只有偶然路過的車輛帶來閃動的光芒。曉藍在街邊站了許多,不能明白自己內心的期待究竟是不是可能。她按住了自己心口,接頭向天空看去。然而煙塵太重,都市中的燈火太濁了。她沒有法子看到星星——
一顆也看不到。
幾天以後的一個早晨,曉藍一腳才踏進辦公室,就知道有什麼事情不對了。剛從電梯里出來的時候,她還听到辦公室一片吵雜;但她一出現,全辦公室立時寂靜如死。曉藍的心往下一沉。這些時日以來,同事們已經漸漸習慣了她和喬威之間的「韻事」,不再有事情剛開始時的那種大驚小敝了。雖然她清楚知道,自己依然是全辦公室的話題,而那些女孩也仍然不知用多麼不屑和鄙薄——也許還有嫉妒——的口氣在談論她,但是像今天這種情況,卻再也不曾出現過。然則今天又出了什麼大事了呢?她忐忑不安地走到自己的桌位上去,還沒有來得及坐下呢,就看到辦公桌上擺著一份報紙,彩色鮮明的綜藝版正正的對著她的眼楮撲了過來。兩行大字標題毫不容情地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