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傳來的劇痛逼出了她滿面的淚水,使得平浩萬分不忍地拍了拍她。
「伯伯不會有事的。」他柔聲安慰,雖然其實一點把握也沒有︰「你還這麼虛弱,當心把身體弄壞了!要不要先躺下來?」
她無言地點了點頭,在長椅上側著身子躺下,伸手抹去了淚水。溫柔的大哥,體貼的大哥,善于照顧人的大哥呵!今天稍早,當他來找她、來向她解釋那則謠言的時候,她曾經以為他們之間的事有了轉機,曾經以為那表示他願意為她開放他自己。然而那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大哥之所以來找她,只是因為他不願意自己的家人因謠言而痛苦,因他的背負而悲傷……
她緊緊咬住了牙關,腦子里又是一陣昏眩。時間過去多久了?他們把伯伯怎麼樣了?每一听到開門的聲音都使她驚跳,而壁上的時鐘嘀答嘀答地走個不停……
終于,加護病房的門開了。以潔不顧一切地坐了起來,而後捧住了自己不斷旋轉的頭。那個中年的大夫輕下了口罩,還沒說話先發出一聲嘆息。
「很遺憾,」她听見那個聲音在說︰「我們已經盡力了,但是……」
不!以潔本能地閉上了眼楮,感覺上是整個宇宙都繞著她旋轉了起來。聲音逝去了,顏色逝去了,大哥扶著她搖晃的手臂也逝去了……
她跌入了深沉的黑暗里。
一陣忙亂之後,以潔被妥妥貼貼地重新安置在自己床上。平浩堅持她不可以再參與任何善後的活動,甚至還讓玉翡陪在她身邊。在身上蓋著厚毯子,床邊吊著點滴瓶的情況之下,她昏昏糊糊地又睡著了。
醒來時天已經亮了。何媽端著稀飯和小菜上樓來,將餐盤放在床頭小幾上,默默無言地扶著以潔坐了起來。她的眼楮紅紅的,還有點腫。現實這才重新進入以潔腦中。一陣空茫的疼痛使她眼眸中倩不自禁地注滿了淚水。然而她的痛苦並不真切。怎麼可能真切呢?那只是醫生的一句話,而她甚至還沒看到伯伯的尸——身體!
「吃點東西吧,小潔。」何媽舀起一匙稀飯送到她口邊。
以潔食不知味地吃著,腦子里同時想著伯伯和大哥,竟不知道去思索哪一個能讓她好過一點。
「何嫣……」當何媽已經收拾碗盤準備離開的時候,以潔別了老半天的問話終于溜了出來︰
「大哥他們之間事……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何媽收東西的手頓了一頓。「剛開始並不曉得,是後來听到你大哥和守謙吵架才知道的。」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你又沒有問!」
「我有啊!」激動之下她掙扎著想坐起來,卻又在一陣昏眩之中躺了回去︰「我問過——」
「你問的是家琪是怎麼死的,這和她懷誰的小孩沒有關系嘛。」何媽將手放到她的額頭上,不怎麼放心地拍了拍她︰「而且我本來答應你大哥不說的。如果不是守謙鬧得太不像話,我本來也不想說的。人都死了,這種事還說它干什麼?」
以潔啞口無言地閉上了眼楮。
她在床上又躺了兩日。平毫和守謙在她清醒的時候從不露面,想必是在忙伯伯的喪事罷。守謙或者是因為往事被揭開了不好意思見她,但大哥又何至于連看她十分鐘的時間都沒有呢?是不是他的罪惡感又開始作祟了?那個莫名其妙的罪惡感呵!
一股連她自己都沒料到的怒氣陡然間淘淘涌起,剎那間焚盡了她所有的體諒與同情。這算什麼嘛?無論是怎麼樣的自我懲處,六年的光陰都應該夠了!偏偏那個人——敢情他是在自責之中活得太久,竟不知道正常日子該怎麼過了?
可惜的是,人在病中,就算她想找平浩吵架也沒那個力氣,更別說她根本不知道平浩幾時在家。如果不是玉翡陪著她的話,這病中的時日可難挨了。偏偏再過兩天,玉翡看著她在房里行步緩慢地活動筋骨的時候,嘴角露出了一個有些遺憾的微笑。
「我明天要走了。」
「玉翡?」以潔吃了一驚,那位特別護士點了點頭。
「我本來是你伯伯的特別護士,記得嗎?」她溫和地說︰「現在這里已經用不著我了。」
「還有我啊!」
「你?」玉翡好笑起來,發現她的朋友在病中變得撒嬌了︰「你也太奢侈了吧?只是一個感冒就要一個特別護士跟著?」
以潔的眼楮暗了一暗,慢慢地在床邊坐了下來。
「我會想念你的。」
「我也舍不得你啊。」玉翡嘆了口氣︰「但我有工作要做。醫院方面發通告給我,說有一個患者希望我去照顧。」她靜靜地微笑︰「那患者已經換過好幾個特別護士了,都不滿意,把人家一個個給罵跑了。護士長對我說,如果連我都應付不了他,那她也只好投降。」
看見以潔不無疑問的眼神,玉翡笑著聳了聳肩。
「並不是我特別溫柔或特別會應付刁鑽古怪的病人,而是因為——」她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你相信嗎?是因為我讀了很多的偵探小說。」
「什麼?」
「最起碼,護士長是這麼告誡我的。」她走過來拉住了以潔的手︰「今天天氣蠻好的,要不要到花園里去散散步?」
她順從地站了起來。「你那個新患者听起來很有意思。」她有些茫然地說︰「別忘了把詳細情形告訴我。不管是寫信,還是打電話。」
「就是啦。干我們這一行的,什麼稀奇古怪的人都踫得到。」玉翡微笑著說,很高興能將以潔的心思引開了一些︰「有一次才好笑呢,我……」
玉翡的離去使得以潔更消沉了些。伯伯的後事一切從簡,在她臥床的那幾天里已經處理了個七七八八,讓她不再有插手的余地。她覺得自己一個人被遺忘在時光的後頭,整個世界仿佛都不再運行了。一連幾天她見不到平浩的面,好容易一天傍晚他回家來吃晚飯,那神情又恢復了前些時日的生疏和遙遠。
他的氣色糟透了,以潔又惱怒、又心疼地想,一面心不在焉吃飯。吃飯期間她幾次試著和他聊天,都被他用最簡單的句子給打發了過去。
「這一陣子你忙壞了吧?」她不死心地再試︰「公司的情況怎麼樣?」
「公司的事我會處理,你只管養病就是了。」他專心地研究著湯匙上的花紋︰「對了,伯伯後天早上六點出殯,你覺得自己應付得來嗎?」
以潔瞪著他,這些日子來不斷累積的怒氣突然間再也壓不住了。
「多謝你費心告訴我。不過何必這麼麻煩呢?」她重重地將筷子往桌上一放︰「在餐桌上留張紙條不是比較快嗎?」
他震驚地挑起了眉毛,但她根本不給他插嘴的余地。
「你敢說你這些日子來不是在躲我?你敢說!別太高估你的演技,也別太低估我判斷的能力!」她冷冰冰地道︰「給我一個答案!版訴我為什麼!」
他的眼神避開了她的,以潔打鼻子里發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冷哼。
「有的時候,沉默並不是最好的回答,親愛的大哥,」她一字一字地道,下定決心要逼到底了︰「你以為你什麼都不說,我就什麼都不知道嗎?我沒有那麼遲鈍!」
平浩震驚地抬起眼來,整張臉不可抑遏地燒成了紅色——或者是她憤怒的眼楮將一切都看成了紅色呢?以潔緊緊地握著拳頭。「我知道你在封閉自己,因為你相信自己一文不值;我知道你在拒絕去活,因為你認為自己不配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