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鐵龍笑得眯起了眼楮,很開心地對著平浩舉起他的杯子。他不能喝酒,杯子里裝的是汽水︰「這十個月來,辛苦你和小潔了。」他感慨地說︰「尤其是小潔。何媽不在,連年夜飯都是你弄的。」
「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啦。小扮幫我切了半天的菜呢。」以潔笑道︰「再說,煮個火鍋又不是什麼難事。鹵味嘛是何媽早早就準備起來的,我根本沒做什麼呀。」
「這個丫頭!」陸鐵龍笑呵呵地道︰「當別人在稱贊你的時候,你老老實實地听著行不行?」
晚餐在輕快的笑語中結束了。注意到小扮的臉色有些不對,以潔刻意將話題從公司身上調開。飯後沒有多久,他們就扶著老先生回他床上去了。
三個人退出房間之後,守謙沉著個臉,自顧自地下了樓。接著響起的是車子的引擎聲,隆隆隆隆地駛出了大門。
平浩看著守謙遠去,本來明亮的臉孔暗了一暗,回頭去瞧了房門一眼。
「伯伯越來越瘦了。」他的聲音很低沉︰「我這幾天一直在想,是不是應該送他去住院?我實在擔心……」
「伯伯不願意去住院,你又不是不知道。」以潔輕輕地嘆了口氣︰「這種病也沒有什麼有效藥物可言,只能夠長期調養而已。其實,」她露出溫柔的微笑來看著平浩︰「你回來幫他處理捷鐵的經營事項,對他而言,就已經是最大的幫助了。」
平浩深深地看著地,很久都沒有說話,只唇邊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笑容來。以潔心里頭咚的一跳,本能地垂下了眼楮。平浩退開了半步,勉強地清了清喉嚨。
「呃,呃——我要回房去看書了。」
她飛快地抬起眼來。「可是,今天是除夕耶!」
「怎麼,小潔,你已經是個大姑娘啦,還要大哥說故事給你听嗎?」他在笑,但那笑容是緊張的。
「什麼跟什麼嘛!」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絞著腦汁想將他留下來︰「沒見過這種工作蟲!大過年的,好歹也該放自己一天假吧?」
「放假來干嘛?」平浩笑得很淡︰「看電視啊?過年的綜藝節目我可是敬謝不敏,玩牌打麻將嘛又都人手不足。這回大冷天的,難不成你還想去游泳?」
「你再這麼不合作,當心我真把你丟到水里去!」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幾眼,再舉起手臂來假裝稱量自己的肌肉,一切的想法盡在不言中。以潔不服氣地嘟起了嘴。
「你真以為自己是阿諾史瓦辛格啊?」她假裝生氣地說︰「哪天真的冷不防被我推進池子里頭去了,別怪我說沒有警告過你!」
「我雖然不是阿諾史瓦辛格,你也不是什麼亞馬遜的女戰士啊。」平浩情不自禁地笑了,先前的緊張終于一絲一絲地散去︰「你大哥現在看起來雖然不怎麼起眼,當年在大學里可還待過國術社的哦!虎死威猶在你總听過的吧?」
「什麼虎?」以潔反問︰「壁虎?」
平浩大笑起來。才笑出聲來便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神朝陸鐵龍房門一溜,他急急地拉著以潔奔下樓去。
樓下一片沉靜,只有小池的水聲淙淙作響。平常日子的熱鬧全都睡沉了,而屋子那麼大呵……以潔突然間強烈地意識到平浩還拉著她的手,掌心的溫熱暖暖地包圍著她。她的心髒不听使喚地扎結起來,連忙轉過身子朝廚房走去,用輕快的語音來掩飾她變急了的呼吸。
「喝點什麼?我來泡個水果茶好嗎!」
「你會嗎?」平浩的聲音里不無疑問。
「別太小看我,我可是一個人在外頭生活了兩年呢!」以潔笑著說,一面俐落地沖著水果茶︰「一個人住是沒什麼機會學做豪華的料理啦,不過學點這種小東西倒是挺有用的。」
「這麼說,小潔比我能干多了。」平浩微笑道︰「你大哥一直到現在,連個荷包蛋都還不會煎呢。」
「別講得那麼淒慘好不好?至少泡面總會的吧?」
「噯。只要我記得關瓦斯。」
「真是的。大哥,」以潔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不在家的那五年里,到底是怎麼過日子的?」
平浩淡淡地笑了,一個帶著苦澀之意的微笑。
「過一天算一天啊。」他說。
以潔怔了一怔,本能地覺得這個話題過于沉重,當即將話鋒轉了開去。
「可惜現在不是夏天,不然咱們就有椰子茶可以喝了。」她一面倒茶一面說︰「我記得你一向是最喜歡椰子茶的嘛,對不對?不過無魚蝦也好啦。來,嘗嘗看這桔子茶的味道怎麼樣?」
「」我「最喜歡椰子茶?好像不是吧?」平浩笑了起來︰「是誰吵著要喝椰子汁,鬧我爬樹去摘椰子,結果害我跌得頭破血流的?」
「呣!」以潔的臉立刻紅了︰「你干嘛呀?挑除夕夜算舊帳是很沒有人情味的你不知道嗎?」
「我沒在算什麼舊帳啊,只不過是不喜歡背黑鍋罷了。」平浩微笑著說,抿了一口桔子茶︰「呣,好香。」
以潔困惑地皺起了眉頭。「難道是我記錯了嗎?不會吧?」她幾乎是在自言自語︰「我明明記得你喜歡椰子茶的呀?」
「我是喜歡椰子茶呀。」看見她思索這個問題思索得那麼認真,平浩倒不忍心了︰「作什麼為這種小事情傷腦筋呢?再不喝你的桔子茶要冷掉了。」
他低頭又喝了一口桔茶,正想稱贊小潔的手藝高明,一抬眼間才發現她已經坐到了自己的身邊,用一種極專注的眼神打量著自己。她坐得那麼近,近得他可以感覺到她身上隱隱的香澤。平浩心神一凜,急忙將杯子放了下來。
「我記得那時候是跌在這個地方的。」以潔湊向前來,說話的語氣有些困惑︰「怎麼看不見了呢?當時還縫了好幾針的。」
「那麼久以前的傷了,怎麼還看得清楚?何況也沒有多嚴重,才不過縫了四針而已。」平浩笑了起來!伸手拂開了太陽穴旁的發絲︰「應該就在這里。」
「啊,是在這里。」以潔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疤痕的顏色已經變得很淡。頭發一留長就更加給遮得看不見了。」她縴巧的手指觸上了他的太陽穴。
「那不好嗎?你期望你大哥變成疤面人啊?」平浩不自在地動了一下,喉嚨間驀地里一陣干渴,使得他的拳頭都快把自己的掌心給捏破了。別這樣,小潔,他在心里頭喊︰你不知道你在對我做些什麼嗎?你不知道這樣做對我的影響嗎?
「那有什麼關系?大哥就算變成了疤面人,也一定是很性格的疤面人啊。」以潔不經意地說,收回了自己的手︰「真要說起來,外傷醫治起來要容易得多了。麻煩的是……」她一句話沖口而出︰「大哥,嫂子的事,你到現在還沒有辦法釋懷麼?」
平浩僵了一僵。柔情散去了,愉悅散去了,剛剛冒出頭來在那兒徘徊留連的綺思散去了,小潔身上那隱隱的花香也散去了。他整張臉變成了牆壁一樣的空白,眼楮是垂下了簾子的窗戶。
「我——不想談這件事。」他僵僵地說,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卻被以潔一把拉住了。
「大哥,」她急急地說︰「如果我說錯什麼了,我道歉;但是,你不能一直這樣過下去呀!逝者已矣。嫂子地下有知,也不會願意你繼續這樣哀吊她的!」
平浩霍然回過頭來瞪視著地。他的五指緊握成拳,下巴也繃成了冷硬的岩塊。備戰和排斥清楚分明地寫在他臉上的每一根線條上,然而以潔不肯松手。她凝視著他的眼神是堅定和關懷的,而她抓著他的五指強韌而且溫柔。一抹痛苦的神色閃過了平浩眼底,使得他整張臉都跟著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