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嘆了口氣,「就他那長相身材,天生就是混黑社會的料,所有的大哥們,都會願意吸收這樣的小弟的。用武俠小說的話,這就叫天賦異凜,不用白不用。」
「對,因為他的天賦異凜,所以先後有不少老大用他,然後又後悔莫及。他最早投靠的那個老大,就是看他塊頭大,樣子凶,肯定能打,所以給他最好的待遇,收他到手下,和對頭談判打架時都帶著他。真打起來時,他倒還挺有表現,拳頭又有力又嚇人,打倒好幾個人,就是不肯下重手,搞得人家倒下去後,接著爬起來再打。苦戰一通,事後清場,他居然連對頭的傷員,也一起照顧,氣得他的第一位老大,把他趕得老遠。」
「他的第二位老大,是個放高利貸、開財務公司的老板,看他身子壯得像頭熊,樣子凶得是十足的野獸化身,往人家債務人門前一站,什麼人敢不還錢,于是高高興興地用高薪把他請過來。他呢,第一次要債,高高興興滿懷信心地去了,然後來到債務人的家里,看到人家房子四面漏風,家具只有兩張木板床,老太太滿頭白發,病得起不了床,小孩子髒兮兮沒有人看管,真正欠債的兒女早逃到外地去了。他的拳頭也揮不起了,火氣也發不出了,急急忙忙地保護著老太太和小孩藏起來,自己被財務公司追了足有三個月。」
「他的第三位老大是個賭場老板,雇了他去看場子,可是他在賭場一個月,看多了賭場的手段,看穿了騙錢出千的伎倆,又見多了那些輸得一干二淨的人不斷借高利貸然後傾家當產,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他看不過眼,天天守在門口,勸人家別賭錢,十賭九騙,氣得他老板幾乎要吐血,趕緊把他打發走了。」
溫馨忍不住炳哈笑出聲,「我真為那些沒眼光的老大感到難過。」
溫情也笑,「像這種長得像黑社會,混的是黑社會,可是一點做黑社會分子天分都沒有的怪才,的確百年難遇。」
溫柔沒有笑,她捧著茶杯,靜靜地听,熱茶的溫度,隔著瓷杯,傳到手掌中,暖暖的,似乎有什麼比茶更熱更溫柔的東西,在心間悄悄地涌動,暖得讓人在欣慰之余,又有些淡淡的辛酸,辛酸之外,更有種說不出的甜美和惆悵。
「幾經周折,在許多老大手里轉來轉去的時候,很自然會惹出許多小闢司小麻煩,也不停進進出出警察局拘留所這些地方,直到發生那起比較嚴重的未遂案。」
溫柔手指動了動,卻更加握緊了杯子,仍然沉靜地听。
「我調了案卷來看,受害人是個盲人少女,在被非禮時掙扎喊叫了十多分鐘,引來警察,把蕭凌抓走。蕭凌一直否認,說是看到有人,出面趕走那人,自己卻被處于驚恐失常狀態的盲女扯住,當成者。他從來沒有改變供詞,可是很明顯沒有人相信,警察、法官、律師,都不相信他。他看起來,太凶、太不像好人了再加上身上的一大堆案底。所以,只要往那里一站,罪名就自然成立,根據我的分析,這件案子疑點非常多。以他的強壯,如果真要一個女人,盲女根本沒有可能掙扎喊叫超過十分鐘,居然還沒讓他得手。而當時法律援助的律師,也並沒有為他認真辯護,所以,他還是坐了牢。」
溫柔眼楮眨一下,再眨一下,卻還是有些澀,鼻子居然發起酸來。她心中異常驚詫,現代人瀟灑現實,什麼生離死別,淒淒慘慘,也可以當場戲來看,怎麼竟會這樣莫名其妙被牽動情緒。她低下頭,自自然然掩住了臉上的表情,深深地喝了一口茶。
「他出獄後,生活很不好,為了生計,一些違法的小事也干過。自已搞個小幫派,挨門挨戶收保護費,可惜人家哭一哭,求一求,樣子可憐一點,他就下不了手。甚至有一次還半夜里試圖搶劫,被搶的那個中年人,當時心髒病發,嚇得他把人送到醫院,不但沒搶到一分錢,還賠上好大一筆醫療費。最有趣的是,混得這樣慘,居然還真有幾個小弟,非認他當老大不可。含著眼淚說他有情義,夠朋友,外加拿身子替他們擋過人家的西瓜刀,又曾經掏光身上最後一分錢,給他們用來救命。現在,他在霓歡歌舞廳,繼續做看場子的工作,歌舞廳這種地方,三教九流的人也多,動不動吵架鬧事的人也多,所以有這麼個樣子嚇死人,怎麼看怎麼像超級打手,角頭老大的人時不時出來轉一下,真能起威嚇作用,不過,以他過去的記錄來看,能在這間舞廳工作多久,還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還有一點很有意思的事,不管他多淒慘多落魄,居然還可以堅持月月給孤兒院寄錢,有朋友找他幫忙,他也總不推辭,所以,他這個看來挺威風挺嚇人的大塊頭,也許是世界上最窮的黑社會。根據我的調查,他四張存折加在一塊,存款只有三千八百四十二塊錢。」
溫馨大聲嘆氣,「這種人,簡直是黑社會之恥,丟盡所有黑社會的臉。」
溫情淡淡微笑,眼中閃著異樣的光,「他不是沒有才能,只是沒有人用好他的才能。看重他天賦的身材和力量,讓他搞保全是對的,只是保全的是非法的傷人的事,就易激起他的逆反心,如果從現在開始,讓他搞正當的保全,我相信他的能力和責任心。」
溫柔冷笑,「大總裁,你是不是每遇上一個人,都要考慮應該怎麼使用,怎麼壓榨才合適。」
「知人善用是對最高執行官的基本要求。」
溫柔站起來,打個呵欠,「繼續你的總裁經吧,我要睡覺,恕不奉陪了。」連眼楮都不再瞄還坐著的三個人,她伸個懶腰,直接往自己的房間走。
溫情慢條斯理地說︰「溫氏保安部,有好幾個空缺,考慮一下吧。」
溫柔伸手放在房門的把手上,給她一個白眼,「關我什麼事?」推開門進去,回手,重重地關上門。
溫情悠悠地笑,「真的不關她的事?」
溫馨望望溫柔緊閉的房門,聳聳肩,攤攤手,「才怪。」
沈逸飛哈哈大笑。
笑聲穿過房門,刺得溫柔惡狠狠地在自己柔軟的枕頭上捶了七八下,才罵了三聲︰「蕭凌。」
罵第一聲時,完全氣呼呼,等到了第三聲,已經低沉細微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見,再也沒有什麼凶狠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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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一杯。」
旋轉狂亂的燈光,轟隆劇響的音樂,喧囂的聲音,擁擠的人群。溫柔的聲音,就像俗世里的清泉一樣,悅耳動听。
漂亮的玻璃杯,盛著紅色的酒,放在面前。
一只手端起杯子。
溫柔皺眉,伸手去搶,「干什麼?」
蕭凌抬手,躲過了她的爭搶,「已經是第六杯了,你干什麼喝這麼多酒?」
溫柔睜大有點醉意蒙蒙的眼楮,看著他笑,「好奇怪,舞廳這麼多人,你就光盯我一個嗎,連我喝多少杯酒,你都記得清清楚楚,從第三杯開始,每次叫酒,你都跑來搶,你的工資很低嗎?黑社會窮到連酒都買不起,非要人家的酒不可嗎?」
蕭凌一抬手,把酒喝了個干淨,用力把酒杯放在吧台上,發出很嚇人的聲響,他用同樣很嚇人的態度,瞪著調酒師,「不許再給她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