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康安無法把自己的目光白她的眉眼間移開,搖了搖頭,「真是任性!」聲音听來似是無奈,心實深喜。
韻柔怔怔地看著眼前一對漸漸遠去的男女,忍不住斑叫︰「小姐,你去哪里?」
崔詠荷回頭擺手笑,「我送他回去。」
「送他回去?」韻柔睜大了眼楮苦笑。
送來送去,這唱的又是哪出戲?
崔詠荷完全不管韻柔是否埋怨,只一逕伴著福康安同行。
不知為什麼,忽然覺得很想笑,于是就笑了起來。清脆的笑聲伴著鈴聲,回響在風雨之中。
一邊笑,她一邊忍不住蹦蹦跳跳起來,甚至有意往水最深處踩,令水花四濺,兩人身上很快地布滿了污漬。
埃康安初時苦笑,但看她笑聲不止,無比欣悅,又想這一番來回相送,忍不住也微笑起來。
小心地移動手中的傘,想要為她擋風遮雨,但小小的一把傘,在這種情況下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只不過,此時此刻,就算全身盡皆濕透,也不能稍減一絲歡喜。
唯一的苦惱是,路程越來越短了。
再一次站在博府大門前,福康安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同時,耳邊也听到一聲重重的嘆息,凝眸望去,只見崔詠荷正抬頭看著他,眉眼之間似有無窮的光彩。無盡的期待。
抬頭看看前方的風雨,回頭望望宏偉的府門,再低頭看看自己已然濕透的鞋子、弄髒的衣服,忍不住低笑一聲,「你要回去了?」
「是!」干干脆脆地點頭,崔詠荷的眼清清亮亮地看著福康安。
埃康安干咳一聲,「你是一位小姐。」
崔詠荷眼里帶著笑意,繼續點頭。
埃康安清清嗓子繼續說︰「小姐是不應該一個人出門的。」
崔詠荷眼中的笑意更深,「所以……」
「所以……」福康安鄭重地宣布,「我還是送你回去吧!」
說完了,他一本正經地看著崔詠荷,崔詠荷明眸閃亮地回望他。下一刻,兩個人已笑作一團。
街上所有的人都驚異地看過來,這般華服錦袍的公子小姐,莫非是瘋子不成?
可是福康安和崔詠荷對所有的奇異視線全然不覺,只是相視大笑,胸中和心頭的郁悶不快,都在這一笑之間,煙消雲散。
韻柔在崔府大門前守了好一陣子,被秋風吹得手腳陣陣發涼,忍不住在心中埋怨不絕。
看著遠遠的一對男女執著一把黛綠色的傘,鈴聲伴著笑語漸漸走近,這才稍松一口氣上前兩步,想想又不便大煞風景忙又退回檐下,只遠遠地瞪了崔詠荷一眼,用力咳嗽了一聲。
埃康安略有些遺憾地看向崔詠荷,「看來你不用再送我了。」
崔詠荷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眉目間竟是無限的俏皮和可愛。
埃康安深吸了一口氣,才戀戀不舍地移開目光,轉身離去。
崔詠荷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忽然叫了一聲,又向他追去。
韻柔咬著牙,憤怒地叫了一聲︰「小姐!」
埃康安回頭看向她,只見崔詠荷微笑著把手中的傘遞給他,低聲說︰「宦海多風雨,此後須珍重。」
輕柔的聲音自耳邊傳進心間,令福康安的眼楮更是充滿溫柔,凝定在崔詠荷身上,難以移開。
似乎是命運注定,崔詠荷在福康安面前總是很難以漂亮整齊的樣子出現,她的衣衫已被泥水髒污、她的脂粉已被雨水沖掉。她的發絲早已散亂不堪,唯有一把傘拿得無比穩定。而她卻還是盈盈地笑著,就連眼眸的深處池滿是溫柔的笑意。
而福康安這一生中,卻都不曾見過這樣的一種美麗,令他刻骨銘心永不能忘懷。
良久之後,福康安自她手中接過傘,觸踫到她略帶冷意的縴指,他手輕輕一顫,有一種沖動想要緊緊握住那一雙手,用整個心靈來將它溫暖起來,但事實上,被暖了身。暖了心的,卻是自己。
埃康安握緊了手中的傘,「你回去吧!」
輕笑著搖頭,動作柔緩而堅決,「我看著你走。」
埃康安靜靜地凝視崔詠荷美麗的眼楮,笑了笑,才緩緩轉身,走人風雨中。
黛綠色的傘在風雨中輕搖,鈴擋響個不停,而耳旁仿佛還回響著崔詠荷銀鈴般的笑聲。這笑聲,一直陪伴著他,一路穿行于風雨之間。
第七章
崔詠荷站在原處,靜靜地凝望福康安漸漸遠去的身影。縱是在這漫天風雨中一人獨行,卻再也看不到方才在酒宴上所感受到的淒涼與孤寂。
一層蒙蒙的水氣就這樣浮上眼眶,崔詠荷心中卻一片歡喜。
「小姐,你就別發呆了。」韻柔快手快腳地把呆站在風雨中的崔詠荷拉到大門里,「老爺夫人問了你十幾遍,連我也跟著挨了十幾回罵了。」
崔詠荷默然不語,也不去前廳,直往後園去。
但還不到園門,崔名亭夫婦已听到消息,從里頭迎面過來。
崔詠荷站定了腳步,淡淡叫︰「爹,娘。」
「好,好,你還認我們是你的爹娘。」崔名亭臉色鐵青,凶狠地望著自己唯一的女兒。
崔夫人跺足便叫︰「詠荷,你是怎麼回事?以往福康安上我們家,你不是打就定罵,非要鬧得天翻地覆;今天,你不但好聲好氣地勸他酒,還一點也不顧大家閨秀的禮儀,一個人追出府去,你讓爹娘以後面子往哪擱?」
「我以往雖和福康安不和,但今日是爹的壽辰,我怎麼能在爹的壽宴上鬧事?
要真是這樣,爹娘才沒有面子呢。」崔詠荷兵來將擋,鎮定如常。
「詠荷!」崔名亭厲喝一聲,「我好不容易才求動了嘉親王,念著多少有點兒師生情誼,以後不再計較我們與傅家聯姻的事,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我們在眾朝臣面前令福康安受辱,也好徹底斬斷與傅家的關系。
今天來的賀客幾乎都是承嘉親王的意思而來,但你不但和我作對,甚至一句話把所有的官員都開罪了,你是想要我們崔家和傅家一同萬劫不復嗎?」
崔名亭既已挑明,崔詠荷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憤怒,「爹,我不知道嘉親王與福康安到底有什麼仇,要如此羞辱他,可是我們崔家是受著傅家的照應,才有今時今日的地位。
我不求你與傅家共患難,但又何至于要落井下石?爹,你說女兒讓你在朝臣面前丟了臉,可是你這樣恩將仇報的作為,又叫女兒如何有臉做人?」
「做人?做人就該孝順父母,遵守禮法才對!」崔名亭沉著臉端起大儒氣派,「你不听父母之命,是為不孝;你擅自追尋男子,是為不貞。不貞不孝的女子,你還有臉說什麼做人?」
崔詠荷毫不退讓地望向父親,「如今聖上還未退位,爹爹就急忙向皇子們表示效忠,是為不忠;崔家百代書香,是漢人中的名門,爹卻以抬為旗人而自喜,是為不孝;崔氏一門,久得傅家之助,而傅家稍有危難,崔門便袖手旁觀,是為不仁;為求獨安,甚主對有恩之人落井下石,當眾羞辱,是為不義。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爹爹你都已做出來了,又有什麼資格責備我?」
崔名亭臉色頓時慘白,有氣無力地笑笑,「你可知道在這個官場上,根本就沒有仁義可言?我們與傅家關系非同一般,如若傅家完了,我們也會一起遭難,要想保命,只有這一條路啊!」
「可是……」崔詠荷上前一步,急切地說,「不管任何原因,我們都不可以做這樣卑鄙的事。不為威武所屈不為富貴所婬,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教我的,你已經忘了嗎?」
沉著臉搖搖頭,崔名亭的神色有些悲涼,「詠荷,聖賢書上的話,只能拿出來說,卻絕對不可以當真,否則不會有人佩服你,只會引來天大的禍事,還被所有人當作傻子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