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嫂得他們二人的扶持,這才勉勉強強地站住,抬眼看著顧青瑤關切的眼神,耳旁是蘇吟歌的連聲呼喚,至此才真正大哭出聲,一邊痛哭一邊捶胸大叫︰「蘇先生,那個沒良心的人,他什麼不要臉的事也敢做。我怎麼做人,我怎麼能饒他?」
彼青瑤略略皺眉,蘇吟歌心中卻已多少有些數了。遞了個眼色給顧青瑤,二人且扶且勸,把宋嫂扶進里間房里去了。
宋嫂已經哭得是滿臉的淚水,把顧青瑤一件干淨的青色衫子都給哭得濕透了。她一邊哭一邊叫,一邊捶胸跺足,「他原來就有些愛勾三搭四,我往日總管得嚴,也不給他多少機會。最近我在你這邊幫忙,晚上又常在這里住宿,幫著你們避嫌。他得著空了,竟把城西的王寡婦接到家里頭去住,同起同睡的,倒成了夫妻的樣子。要不是我今兒撞破,我、我……」
她一邊哭一邊說,顧青瑤終于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心中如被鐵錘猛砸,一陣陣疼痛起來,竟不能抑止。那原本以為可以忘懷的傷苦,就這樣輕易地被血淋淋地撕開,胸中痛楚難當,憤怒的火焰在最隱秘的地方瘋狂地燃燒,使得她五髒六腑都劇痛了起來,「這太過分了,多少年的夫妻,他怎麼能這樣對待你?」
心在吶喊,魂在吶喊,整個身體似都在吶喊。
他怎麼能這樣對我?
一聲又一聲,催壓得她懷疑自己已在這樣苦楚的火焰里,被燒成了飛灰。
蘇吟歌本來正在安慰宋嫂,忽見顧青瑤面如白紙,眼神散亂起來,扶住宋嫂的手正在不住地顫抖,只覺得心頭猛然一緊,一顆心竟也狂顫了起來,想也不想,伸手按在顧青瑤的手背上,倉惶地想用自己的力量制止這樣讓人心痛的顫抖。但在指尖觸到顧青瑤手背上時,被那自指尖傳到心頭上的冷意,激得全身一顫。這樣冰雪般的寒冷,叫人寒如肺腑。費了多少精神,操了多少心血,才叫這樣的一雙手,稍稍有了點兒暖意,卻又這樣,輕易地冰冷下來。
明明冷的是她的手,他卻僅僅為這一觸指的冰涼,而痛得誤以為自己的心,也似被人生生地扎了一刀。
彼青瑤心緒激蕩,全部心思都放在宋嫂身上,全然沒注意到,有一雙手悄悄地按在自己的手背上。並且也因為她自己手的顫抖,而在無聲地微顫。
「宋嫂,你別難過。這事,你想怎麼樣我們都會幫你的。」
宋嫂哭得聲嘶力歇,「我今天一撞破他們的事,就跟他鬧開了。那狐狸精被我罵跑了,我和他撕打了一陣子,家里能砸的都砸了。這一回,我是斷不肯就這麼甘休的,他要不給我大鑼大鼓地上門賠禮,我決不回去。」
「對,不能就這樣算了!女人難道生來就這樣輕賤,由著男人負心薄情,喜新厭舊嗎?」顧青瑤點頭,「宋嫂,你放心,你無論要住多久,都不會……」心情激蕩,說話不假思索,忽覺手上微震。略一愣,才驚覺,是蘇吟歌剛在自己手上拍了一下。側首望去,看到蘇吟歌不贊同的眼神。初時微微一怔,但立刻明白過來,即覺一股無名怒火上涌,冷冷地道︰「我忘了,這里是蘇先生的屋子,由不得我做主。只不過,以往要宋嫂幫忙時,蘇先生求人家住下來。如今宋嫂要人幫忙,蘇先生若是不肯,也沒關系,我陪著宋嫂出去找房子。實在不行了,破廟寒窯,也一樣可以住人。」
蘇吟歌苦笑不語。
宋嫂听了,抬起滿是淚水的眼,望向蘇吟歌,「蘇先生?」
蘇吟歌忙笑著說︰「宋嫂,別听她胡說。我這兒,你要住多久都成。只不過,夫妻相處,是一生一世的事。這件事他固然不對,但我請宋嫂你在我這幫忙,多日不回家,也有錯處在,我去想法子勸他來給你賠禮。」
「你去給我狠狠地打那沒良心的才好,要勸他干什麼?」宋嫂涕淚縱橫地哭叫起來,「我有什麼錯處,嫁了他二十多年,給他生了個粗粗壯壯的兒子,替他管理家事,給他洗衣做飯,侍候他一日三餐,什麼時候不盡心盡力了。他卻總是三心兩意,見著了稍端整一點兒的女人就眼發直,如今把女人都帶家里來了,我要再忍,他豈不是讓別的女人騎到我的頭上來。這一回,我是拿定了主意絕不饒他的。」
「宋嫂……」
「對,就該這樣。」
彼青瑤與蘇吟歌同時叫出來,兩人又都同時一怔。顧青瑤氣得厲害,惡狠狠地瞪向蘇吟歌。蘇吟歌卻只是皺眉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彼青瑤不等他開口,大力把他推出門去,冷冷地望著他滿是無奈的臉,用力把房門關得砰然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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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了?」顧青瑤冷冷地問,「大神醫居然放下病人不管了。」
「我剛去了宋嫂家,宋三不在家。」蘇吟歌也不理她語氣不善,目光投向她身後的房門,神情關切,「宋嫂怎麼樣了?」
「我好不容易勸住了,現在也不哭不叫了,正躺在床上歇著呢。不過,我看她今晚是睡不成了。」顧青瑤猶自憤憤不平,「這個時候,她最需要我們的支持,你怎麼能那樣?」
「我正要和你說這事呢!夫婦吵架的事,可大可小,就看怎麼處理了,想個什麼法子勸和了他們才好。你這樣支持她僵持下去,只怕不能幫她,反而害了她。」
彼青瑤怒極反笑,「夫婦吵架?在你眼里,這只是夫婦吵架的小事?你們男人,無論怎樣花天酒地、拈花惹草,都只說是小事。你們怎麼會知道女人心中的苦,女人為什麼要忍氣吞聲,受這樣的委屈。豁出去,鬧一場,又有什麼不好?」
蘇吟歌目光沉靜,望著顧青瑤,「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豁出去的勇氣和決心。夫婦之倫,對女子來說,重要性遠遠超過男子。受了這樣的委屈,是錐心之痛。可大多數女子,哭過了鬧過了,也只好罷了。真鬧得僵了,吃苦的依舊是女子。」
彼青瑤胸中怒火沸騰,臉都漲紅了,上前一步,逼近蘇吟歌,渾然不覺二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得氣息可聞,「所以女人就要認命,就該認命嗎?女人難道不能爭,不可爭嗎?你以為天下的女人都是弱者,都只會哭幾聲就算了……」
「你是我所見過最堅強的女子。」蘇吟歌眼神忽然幽深復雜得看不清,語氣卻又無比平靜。
這樣強烈的反差,再加上這一句突兀的話,令顧青瑤一愣,滿腔怒氣,竟發作不出了。
「但並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有你的堅強和勇氣,也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承受得起後果。宋嫂嫁給她丈夫也有二十年了,又有一子,也已長大成人,遠去外城行商。她的生活,十分安定,夫婦關系,也應該很穩定了。按理說,真要吵鬧什麼,也不會鬧出什麼大事。可萬一鬧得大了,最容易受傷。最沒有自保之力的,也是她。我們外人,可以激憤,可以氣怒,可以說氣急怒罵的話,可以挑動她把事情鬧得更大些。但這些,都傷不著我們;可對她,卻關系一輩子。」
「我會幫她的。」顧青瑤沖口而出。
蘇吟歌輕嘆著搖頭,「我知道你是真心所言,並不是無關痛癢的客氣話。只是對宋嫂來說,最重要的,並不是你的幫助,而是丈夫的柔情。而這個,光靠生氣,是生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