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到相思二字之時,琴聲忽轉高亢,隨著最後一個絕字唱出來,高亢得有些刺耳的琴聲戛然而止。七根琴弦已斷了五根,顧青瑤撫琴的十指,隱隱有血痕觸目。她卻恍如不覺,隨手將琴一推,站起身來,哈哈大笑,其態若狂。縱將那滿腔悲憤付瑤琴,弦已斷,有誰听?
斷弦瑤琴,被顧青瑤用力一推,正好落在柳月華面前,跌了個四分五裂。柳月華嚇得驚叫一聲,跳起來往後退避,又見顧青瑤長笑不止,如瘋似狂,更加心涼,一時面無人色,搖搖欲倒。
宋劍秋忙搶上前,把柳月華牢牢扶住,怒視顧青瑤,「顧青瑤,你不要裝瘋嚇人,月華身上有我的骨血在,嚇壞了她,我不會饒你。別以為你是顧家的小姐我就不敢休你,七出之條,正為妒婦而設。」
彼青瑤笑聲立止,冷冷地看著宋劍秋。還是這個人,還是這張嘴,當初日日說恩義,今天,一個休字,卻也說得同樣順暢無比。一時不覺悲憤,反倒恨不得就此狂笑,在這天地間至荒謬的人間死去,「你要休我?」
「你如此對待月華,若不是手頭沒有紙筆,我現在就給你一紙休書。」宋劍秋以絕對維護的強者之姿,半攔在柳月華面前,斬釘截鐵地說。
「紙筆?」顧青瑤冷冷地一笑,忽然一伸手,將自己的裙子用力撕下一大塊,隨手放在石桌上。再抬手自發上取下金釵,任烏發散落,她卻面不改色地在柳月華的驚呼聲和宋劍秋的喝斥聲中,把金釵深深地刺進了左手的掌心里。鮮血淋淋而下,顧青瑤就以釵當筆,就著鮮血,在撕下的裙子上書寫。
宋劍秋不明白她到底要干什麼,有心要來制止,但柳月華已被顧青瑤這如瘋似狂的行徑嚇得全身發軟,只在他懷中發抖,也令他行動不便,難以阻止。
彼青瑤寫不到幾個字,掌中傷口的血就已凝結,她毫不遲疑,舉釵再刺,就像那刺的不是自己的血與肉一般。
柳月華已嚇得不敢再看,宋劍秋雖還勉強看著但臉色也白得嚇人。只覺這女子此刻激烈的行徑,竟比自己闖蕩江湖所見的無數血雨腥風,更加駭人。
彼青瑤連刺了自己三次,才將要寫的寫完,一手拿著滿布血字的裙布,一手執著鮮血淋淋的金釵遞到宋劍秋面前,冷冷地道︰「筆墨俱在,就連休書我也已為你寫好,就等你簽名畫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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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畜牲,我只不過是到感業寺住了幾天,你就把發妻給休了。」
「娘,我只不過希望月華可以明正言順地帶著我的骨肉進門,才說休妻嚇嚇青瑤。誰知她的性子剛強至此,反倒逼我簽下休書。」
「你妻子的性子剛烈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怎麼還犯她的大忌。立刻去顧家陪禮,把她請回來。」
「娘!如此妒婦,已犯七出。我休她,也沒有什麼不對。」
「我們宋顧兩家的臉面不能就這樣讓你們丟了。我知道,你嫌顧青瑤太聰明,談詩論藝,處處壓你一頭,在人前總比你顯得更博學。就是你的劍法,她也常加挑剔,數說破綻。你覺得沒有面目,你覺得心里不舒服,你覺得她遠不如柳月華溫婉柔順听話。可是,你且想想,她雖要強,可她說的話,哪里錯了,她對宋家劍法指出的缺點哪里錯了。你不想著改進劍法武功,卻覺得傷了你大男人的面子,真是枉費了你爹的苦心。」
「爹?」(謝謝支持*鳳*鳴*軒*)
「當年你爹就是因為在顧家做客,無意中發現顧家這個不喜練武的小女兒,在武學上反有著驚人的天分。親友客卿,無論什麼人演練武功,她都能隨口評斷幾句,且能切中利害,所以才一早為你訂下了這樁親事。正是要借她的武學天分,提升我宋家的武功。她與你夫妻一年多,宋門武功深淺路數她全都清楚,再加上她的聰慧,若是就此懷恨,專心研究針對我宋家的武功,對我們家族將是極大的打擊。更何況,宋顧兩家聯手,江湖商場仕林都有極大的勢力,這唇齒之盟更不可廢。誰知你就為一時沖動,闖下這樣的禍事,還不快去挽回。」
「可是,娘,休書已經寫了,月華她也……」
「你放心,宋家不能做負心休妻的事,顧家也不能有好妒被休的女兒。只要你低頭認錯,真心賠罪,顧家打打罵罵鬧一番,還是會算了的。柳月華有你的骨肉,顧家再生氣,也不能不讓她進門,只要保證顧青瑤的地位權威就行了。你也不要不情願,柳月華是什麼身份,不過是父母雙亡,自幼依附顧家的遠親,哪里有資格做宋家的少夫人。你喜歡她溫柔婉約,這天下間溫柔听話的女人數不勝數,但能像顧青瑤那樣,有才識,有主見,有背景,有姿容的女子,卻是少之又少。你今日圖了痛快,他年必然後悔。不要再發呆了,立刻給我快馬加鞭,趕到顧家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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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兒,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宋劍秋已經親自來請罪了。」
彼夫人的叫聲傳人耳中,顧青瑤木然倚窗的身子微微一震,目光略有些呆滯地動了一動,「他還來做什麼?」
「傻女兒,他還能做什麼,當然是認罪賠禮,千小心萬小心地想請你回去了。」顧夫人笑著坐在顧青瑤身旁,憐惜地輕撫顧青瑤的左手,「以後,有了委屈盡避回家來,爹娘自會為你做主,何苦這樣自己折磨自己。差一點兒就把好好的一只手給廢了。」
「叫他走,我不會跟他回去。」顧青瑤垂下眸,木然地說。
「不用你說,我早讓人在五里外趕他了。他一路賠著小心,堆著笑,說了無數聲‘小婿有罪’才進了莊。一進來,你爹就大耳括子打了過去,他一聲也不敢吭,跪在廳里頭,求你爹原諒呢。雖說我們的面子也足了,不過,也不能就這樣饒了他,再狠狠地警示他一番,讓他真正記著了教訓,才叫他大禮把你迎回去。」顧夫人微笑著寬慰女兒。
彼青瑤听了母親的話,卻倏地睜大眼楮,震驚地坐直了身子,「娘,你要我回去?」
「傻孩子,鬧鬧意氣也就罷了。這一次,你竟鬧得寫出休書來,也真的太過了。幸虧宋劍秋還懂事,肯回來轉回,否則你爹真不知該如何下台了。你是三媒六證,八抬大轎進的宋家門,哪能說休就休,說走就走的。」顧夫人柔聲地說。
彼青瑤嘴唇略一哆嗦,欲言又止。一年前,八抬大轎,雲裳霞佩,如仙子般在眾人的恭維賀喜聲中,風風光光進了宋家的門;一年後,她發已亂,衣已破,心已碎,魂已消,惟有一身傲骨不屈,挺直了腰冷冷清清一個人走出宋家大門時,就已不存回歸之心。為什麼,為什麼至親的娘,竟不念休棄愛女的怨恨,反要她回到宋家?心中滿是悲憤、不解、怨苦、無奈,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只得用一雙震驚不信的眼,望著生身的母親。
彼夫人苦笑一聲︰「孩子,我知道你委屈。可是,身為女子,有哪一個能不委屈。你膝下無子,柳月華已懷宋家骨肉,在情在理,她這門都進定了。你執意不肯,理虧的,就變成了你自己。縱把天下人都叫來評理,也不會有人向著你,幫著你。自古以來,七出里就有一個妒的罪名,女人犯了妒字,已是天理不容。江湖兒女,雖然比之平常的女兒家多些自由,但說起來,還是一樣要依附于男子的。你看那古往今來,英雄俠少們,有幾個真正一生只得一個女子相伴的?誰不是眾花圍繞,享盡齊人之福。一個男子,略生得周整,武功高些,又是師妹傾心,又是世交生愛,便是行走江湖,偶遇個美女佳人,也是一番風流韻事,就連仇敵的女兒,也多要動心的。認命的,就此同做一家人;不認命的,因妒生恨,反孤苦無依,一生淒涼,枉于他人做笑談。宋劍秋如此出身,如此容貌,如此名聲,如此武功,這種事,也是早晚會發生的。但無論如何,你是正妻,你的出身容貌才情樣樣比人強,只要懂得手段,誰也越不過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