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坤干笑一聲,「小姐有所不知,我與烏爾泰私交甚篤,所以…」
「所以……」崔詠荷咬著牙笑,眸子里的光芒像是雪亮的刀鋒對著和坤刺過去,「和大人身為中堂,居然如此顧念舊交,實在令人佩服。但要論私誼,大可著便服相交,如今你身著官袍,代表的就是國家朝廷,就是宰相的身份,你這般行事,分明是褻瀆了國家,侮辱了君王,更把王法禮制全都不放在眼中,不知和大人這是什麼道理?」
和坤就算在金殿之上,被敵對官員遇問也不會這樣窘迫,偏這女子看似暴燥不知輕重,但說出來的話,竟字字句句扣在理字上,無論是自己還是烏爾泰都難以反駁。冷汗一滴滴在額上落下,勉強笑了一笑,「多謝小姐提醒,本官的確亂了禮制,明日上朝,即上表向皇上請罪。」
崔詠荷似是還想要說什麼,看和坤這一國宰相,臉上已不禁露出祈憐的表情,方才稍覺出了口氣,轉了頭,看向戲台上已停止演戲,正在愕然發呆的一干戲子們,「接著演,不過,我不要看這一出,我要看《夜審潘洪》,我要看那些欺辱忠良的小人,最後是什麼下場。」
含怒的她,眉目冷峻,神情竟有種說不出的威嚴,戲台上的人嚇得連聲應是,飛快地退下去換裝。
烏爾泰與和坤互望了一眼二人都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覺。
崔詠荷再也不多看二人一眼,伸手拉著福康安坐下,渾若無人地說︰「咱們看咱們的戲,別叫些不相干的人掃了雅興。」
埃康安一聲不吭地坐到她身旁,毫不介意地當眾緊緊握住崔詠荷的手。
只有他可以知道崔詠荷的手心冰涼,且在不住地顫抖。
那不是害怕,而是生氣,因著他受辱,所以她憤怒得全身發抖,氣得手心冰涼。直至現在,仍不能回復。
一切的一切,只不過是因為他受了別人的冷遇奚落。她竟不顧一切,把當朝權相和未來君主的心月復一起得罪了。
下意識地握緊她的手,想要說什麼,耳旁卻傳來和坤干巴巴的話,「二位請慢慢看戲吧,我們先走了。」
原本不想理會的福康安,卻又不知是為了什麼原因而回轉頭看了一下,和坤和烏爾泰等人已經走到戲園門口了,站在門外,也正好向里看了一眼。
埃康安全身忽地微微一震,烏爾泰怨毒的眼神與和坤陰冷的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一顆心立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一個是當朝權相,一個是新君親信,無論他們想要對付什麼人,都至少會有幾十種方法可以叫人萬劫不復,而崔詠荷卻把他們得罪得這樣徹底。
台上已經開始重新演戲,可是所有的唱念做打,都不能再吸引福康安一分一毫,心像是在不斷地下墜,直沉往無盡的地獄之中。
「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對你?」崔詠荷眼楮望著戲台,但事實上根本什麼也沒有看見,強烈的憤怒仍未平息。
「嘉親王一向不喜歡我,而和坤,我以前曾在皇上面前說過他是國賊祿鬼,所以他也一直對我懷恨在心。」福康安的話有些苦澀,「其實,你根本不必為了我而……」’
聲音愕然而止,福康安怔怔地望著崔詠荷臉上徐徐滑落的淚花。
崔詠荷猛然轉頭看著他,全身劇烈地擅抖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對你?為什麼,你又要忍受這樣的羞辱?為什麼?」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倔 如她,即使受了萬般委屈也不肯示弱于人前,但這一次,卻為他所受的侮辱而激憤之至,心痛至此。
埃康安陡然一陣激動,猛然把崔詠荷抱入懷中,緊緊摟住她正不住顫抖的身體,只能喃喃地道︰「對不起,對不起……」
崔詠荷的眼淚不受控制地不斷落下來,染濕了福康安的肩膀,「對不起你的人是我,我知道我其實幫不了你,這樣反而會給你惹麻煩。可是,可是我沒有辦法控制。我知道受這樣的羞辱,你比死還難過,而我,寧死也不願看到你受這等侮辱。無論如何,我不能忍受,不能看你受小人之辱而當做不知道,我不能忍受,我也永遠不會原諒他們。」
崔詠荷雙手環抱福康安的身體,用力地摟緊,似要確定他真的存在,不會被傷害,不會被奪走,似要努力地用自己縴柔的身體,並不強大的雙手,就這樣永遠地抱緊他,保護他,不再受人羞辱和傷害。很丟臉地在他肩頭放聲痛苦,無法控制地渲泄著這無端涌上心頭的酸楚悲涼。
埃康安無聲地用盡全身之力抱緊他,似想將兩個身體就此融合,再不分離,可心頭悲涼的感覺卻越來越濃。世事無情,宦海險惡,到底又有什麼方法對抗這無情的命運?
前幾日,在壽宴之上,崔詠荷已得罪了許多官員,今天,又把天下兩個最接近權力中心的人給惹得怨毒至深,不知會引來多少後患,而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為了他。為了不忍他受辱,為了不願他孤寂,為他不平,為他悲憤,所以不顧一切,無懼生死。
那些人,哪一個不是心有山川之險,胸有城府之嚴,一旦結怨,後患無窮。
可是,他能怎麼辦?如今傅家自顧尚且無力,他到底要怎麼樣,才能保護這懷中的人兒,不受傷害,不遭危難?
第八章
「韻柔,你怎麼了?」崔詠荷驚痛至極,一把拉住韻柔,驚慌地看向她浮腫的臉。
「沒什麼。」韻柔淡淡地笑笑。
「是娘打了你嗎?」崔詠荷又驚又怒,「她已經知道我和福康安出去了。」
「方才嘉親王府的總管到這里來發了一通脾氣,老爺夫人都嚇壞了。」韻柔的神情仍是淡淡的。
崔詠荷並沒有恐懼,只是沒想到報復來得這麼快。而現在,她更加在意的是韻柔的傷,「韻柔,你走吧。你只是我乳娘的女兒,自小和我做伴至今,並不曾簽賣身契,你隨時可以走,再留下來,爹娘不知會怎麼拿你出氣。」
韻柔失笑,「這個時候,你以為趕得走我嗎?我還盼著你嫁入相府,將來幫我找個有錢有勢的夫婿呢。」
听她這般說笑自如,崔詠荷只覺得一陣悲涼,想再勸她,又素來知她性子,斷然是勸不動的,只得拖了她要往前廳去,「我們去找爹娘,我不會再讓他們打你了。」
韻柔掙扎不月兌,身不由己地被拉得跟著她走。
一到前廳,就見崔名亭夫婦神情肅然,站在廳前,廳外正燃著一堆火,火焰里明明白白是一大堆的書。
崔永荷微微一怔,韻柔已在旁邊說︰「我正要告訴你,方才夫人命人把荷心樓所有的書都找出來要燒掉,我就是阻攔的時候被打的。」說話的時候,韻柔的心也跳得飛快,再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崔詠荷對書的珍愛了,生恐崔詠荷會當即發作起來。
崔夫人已看到二人來到,「就是這些邪書把你看得人了魔,什麼天理人倫都不顧了,不但忤逆爹娘,還到處惹禍,一把火燒了它們,也斷了你的邪根。」
崔詠荷出奇地沒有生氣,微微仰起頭,望向站在大廳台階上的父母,「爹,娘,你們就算把這些書都燒掉了也沒用。書中的道理早就在這里了。」輕輕抬手,按了按心口,「除非我死了,否則永遠燒不掉。」
「我們以前太縱容你了,以後不會再由著你這樣任性妄為。」崔名亭臉色無比陰沉,「我們明天就上門向傅家退親,你以後不得與他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