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張口,對著福康安指到面前的手指狠狠地咬下去。
埃康安自幼習武,力能伏虎,卻萬萬不曾防備一個小女孩,被她咬個正著,十指連心,一陣劇痛,忍不住悶哼一聲,本能地左手握拳打出。
打在半空中,又猛然意識到對方是個小女孩,斷然受不起這一拳,拳頭頓在半空中,看著崔詠荷含恨不屈的眼神,又是憤怒,又是委屈,又是無奈,簡直哭笑不得。
崔夫人嚇得大叫一聲,忙伸手把詠荷拉開,一邊揚手要打,一邊彎腰躬身,對著福康安一個勁兒地賠禮。
崔詠荷看著娘親這等卑躬屈膝的樣子,心中說不出的氣和痛,任憑娘親怎麼抓著要她下跪道歉,她就是一言不發,只是委屈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
博夫人全不動怒,反而失聲而笑,「果然是個大膽的丫頭,我就是喜歡她這份膽氣,可以幫我管教這混世魔王。」
埃康安看著自己手指上的牙印,只覺得天地間最委屈最倒霉的就是自己了,「額娘,不論你怎麼說,我是絕不會娶這個小丫頭的。」
不等傅夫人答話,崔詠荷已大聲地叫了出來︰「娘,不管你怎麼說,我是絕不會嫁給這個大壞蛋的。」
埃康安望望這個立場忽然變得和自己完全一樣的小女孩,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暗夫人似是更覺得有趣,輕輕伸手,從自己的發飾上摘下一顆明珠,「一時之間,也並無旁的憑證,這顆極品東珠是皇後娘娘所賜,就以此為文定之禮。」
崔夫人忙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接了過來。
埃康安眼看著東珠落到崔夫人手中,好似眼看著自己的一生就此完蛋一般慘叫一聲︰「額娘,你到底是開什麼玩笑!看到個略順眼的小孩,就隨便拿顆珠子替我定親了?」
暗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以前你阿瑪常給我講古人的故事,記得漢人中像是有一位有名的詩人,有一日也是見著個小女孩,雖未成年,卻非常可愛,所以就立刻拿明珠向女孩的母親下定,約定將來這女孩長大就娶為妻子。如此風雅的典故,在你身上重現,你該高興才是。」
說完這番話後,也不看福康安慘無人色的臉,伸手一拉崔夫人,「來,我們一起去敬香。」
「額娘!」福康安簡直是在哀嚎了。
暗夫人听如未聞,只管往前走。
「娘!」崔詠荷拼命想掙月兌母親的手。
崔夫人一只手牢牢抓緊這個讓自己一步登天的女兒,滿臉的笑容,滿眼的熱切,卻只管望著傅夫人亦步亦趨。
兩個母親就這樣,全不理會兒女的意見,輕易定下了一樁親事,只留兩個受害的當事人,不斷地發出全無用處的抗議之聲——
「我不要娶她!」
「我不會嫁他!」
第二章
「大將軍得勝歸來,大將軍得勝歸來!」
喧天的鑼鼓響徹了整個京城。從城外三十里開始,已飛揚起滿天的旗幟,幾十個大嗓門的軍士飛馬沿路呼喝。
遠遠的明黃色代表著最高的權威尊貴,簇擁著白馬銀鞍的將軍,正往城門而來。
城門外,早站滿了迎接的官員,
城門里,沿街更擠滿了好奇的百姓,高樓之上,影影綽綽,衣香鬢影,也都在往城外張望。
大將軍福康安得勝回朝,奉旨沿途夸功,這對京城百姓來說,已經不是新鮮事了。
這位十四歲就帶兵上戰場的少年將軍貴介公子,本身就是一個傳奇。無以倫比的高貴身世,無以倫比的俊美儀容,無以倫比的英武威嚴,無以倫比的赫赫戰功。
這樣的年青將軍,是所有人心中最完美的英雄,更是無數女子眼里和夢中的情郎。
每次他得勝歸來,光是為了搶著站最好的位置看他的風采氣概,就常會引起推搡打鬧的事端來。
這一次也不例外,福康安的隊伍還沒有人城,城內歡呼狂叫的聲音已經和城外的鼓樂聲一起,沖上了雲霄。
得勝回京的福康安用的是御賜的鹵薄儀仗,前呼後擁共有數百善撲營軍士,十名戈什哈都是欽封參將餃,都穿著簇新的黃馬褂在前開導,舉著鉞、節、鐙、斧、旗、牌,中間擁著高坐馬上的福康安迤邐入城。
埃康安原本姿容俊秀,幾年的征戰,讓他染上了風霜的臉上,添了幾分英武之氣,俊美絕倫之外,竟有份懾人的威嚴。
依舊如少時一般白馬銀鞍,頭上戴的金龍二層頂竟嵌了四顆東珠,四爪團龍蟒袍裹著英武的身軀,外罩石青馬褂,腰間束一條四塊玉板瓖貓楮石玄色帶子,懸著明黃流蘇御賜倭刀,最出眼的是腰間還斜挎了一支帶輪子的瓖金鳥銃,更引來無數人的注目低呼。
任何一個朝臣,只看福康安一身特例的打扮,已可以推知這位將軍受聖寵之深,就連朝中一品大員也不能相比。
但在普通百姓眼中,卻只看見如此打扮的青年將軍英武得直如天神,忍不住發出陣陣歡呼。高樓之上,影影綽綽,有膽小的藏在簾後柱旁偷偷觀望,有膽大的干脆倚著欄桿,嬌聲叫好,一時間,燕語鶯聲不絕,半空中七彩繽紛,不知是哪家小姐順手拋下手中繡帕,引得姑娘們紛紛將手中那帶著自己體香的帕子對準福康安拋過來。
輕風徐來,滿天香帕飄飛,遂成一道奇景,令人嘆為觀止。
就連前前後後的軍士們也忍不住跳起來,要去搶那香帕。高樓上,驚呼歡叫之聲,又是羞又是惱,又是歡喜。軍士們爭爭搶搶,不免也笑笑鬧鬧,百姓們從不曾見過這般情景,更是指指點點,高聲大笑。一時間,京城之中,全是一片歡喜熱鬧的氣氛。
受聖命而出城迎接福康安的官員們,也都不免跟著開懷而笑。
沒有人注意到,這次的迎接主使,當朝皇帝十五子、嘉親王永琰,原本也十分俊秀出色。卻因為被福康安一比而立刻黯然失色的臉上,雖然也同樣帶著開心的笑,可是眼楮里卻一絲笑意也沒有。
☆☆☆
韻柔抱著七八冊才從書市搜來的話本小說,略看了看福康安威武的樣子,輕輕地笑笑,也不湊熱鬧狂呼大叫,辛苦地抱著書擠出人堆,把身後的喧天鑼鼓甩開,輕快地向崔府而去。
才一進後園荷心樓,兩個小丫頭已慌慌張張地迎了過來。
「韻柔姐姐,韻柔姐姐,小姐又不見了。」
「老爺夫人已經去傅府賀喜了,臨行前催著我們叫小姐快快梳洗打扮,可是我們怎麼也找不著小姐。」
韻柔不急不躁地把手里的書放下,才道︰「別擔心,定是又躲到哪顆大樹上看書看得睡著了,以至于忘了時辰,你們忙你們的,我去找她。」交待完這一句,便出了荷心樓,一路分花拂柳,來到花園深處,荷花池旁的大樹下。抬頭看枝葉繁密間隱隱約約的衣角,笑說︰「《石頭記》這樣的雅書。應在閨房之內焚香听琴觀賞,可不是躲在樹上看的,真真褻瀆了好文章。」
頭頂上忽然響起懶洋洋的聲音︰「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枝頭夏睡足,俗世鬧哄哄。」
韻柔失聲而笑,「‘是是是,我是俗世中人,小姐你是人間大雅士。妙玉煮雪,探春聯社,寶釵撲蝶,黛玉葬花,都是大雅,獨你小姐是雅中之雅,樹頭讀石頭。」
頭頂枝葉分開,露出一張染了幾處髒污卻倍顯俏麗的臉,對著韻柔眨眨眼,搖頭晃腦地說︰「你怎麼把飛揚跳月兌活潑可愛的湘雲給忘了。她臥石眠花,我樹頭讀書,都是人生樂事,順便還能感天地之氣,與山川草木共呼吸,收日月之精華,這樣的大風雅,俗人是不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