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徐徐轉身,全不理會身後的兩大高手會否出手暗襲,面對宋知秋,靜靜揚起了劍。
劍冷霜寒,眸光無波,一顆心,亦已如萬年冰封。不必哀嘆,無需氣怒,更不用呼天搶地加以後悔解釋,就這樣漠然以對。不要他傷心矛盾,無論如何,殺死一個冷漠的仇人,總也應該比殺死一個後悔傷心的女人要心情舒暢吧。
宋知秋也同樣看到了絳雪眼中的沉靜。遇上這樣的包圍與突襲,亦不見她動怒喝罵卑鄙。而他面對這樣平靜至極的神色,本來無需解釋的話卻終于出了口︰「我不會讓人介入我們的決斗,但你們地獄門的殺手太會逃跑了,若沒有他們相助困住你,你根本不會甘心與我堂堂正正一戰。」
話出了口,心卻微微一陣緊縮,為什麼,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為什麼還不想被她誤會成卑鄙之徒?為什麼,在最後還要解釋這樣的話?
已經是非要分出生死不可的仇敵了,為什麼,為什麼還會有不甘心、不情願被她誤會的想法?
一剎那間,宋知秋漠然的神色微變,暗中咬牙痛罵自己的愚蠢。
夜風中寒意無盡,絳雪的長發在風中飄拂,而劍卻在夜色里閃耀著更冰、更冷、比霜更寒的光華,「一起上也沒有關系,我多年行刺,從來沒有講究過堂堂正正地出手,也並不認為別人必須一對一地與我決斗。」
任何解釋說明都已不必,任何堂皇行動都不重要,在那血淋淋的殺戮之後,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沒有了分量。惟有血才能還血,只有命方能酬命。
何必再多說,何必去考慮報仇的方式是否公正是否合理,何必再讓本已傷痛到連痛苦都已失去了感覺的心,再受矛盾煎熬。
宋知秋握著斷劍的手猛然一緊,宋知秋啊宋知秋,你怎麼做,你怎麼想,這個女人根本全不在意,就像她當日殺死你父親而神色不變一樣,她根本什麼都不在乎!地獄門的殺手,原來早已絕情斷義,根本沒有任何事可以讓她們受影響。宋知秋啊宋知秋,你好天真!
深沉的痛苦與凌厲的殺機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為了對抗心頭這強烈的郁悶之苦,宋知秋高聲道︰「二位請為我掠陣,何兄的劍可否借我一用?」
何若松抽出寶劍,拋了過來。
唐芸兒輕笑揚手,指間夾著幾顆鐵蓮子,「何必與這樣的惡徒客氣,宋少俠攻近,我打遠,倒要看她能撐到……」
聲音戛然而止,任何人被一把冷森森的劍指住喉頭,都不可能再繼續無事一樣地說下去。
「我與她公平對決,誰要插手,便是與我為敵。」冰冷的語氣,強烈的殺氣,讓人絲毫不懷疑他會毫不猶豫地一劍刺下來。
唐芸兒一時怔在當場,說不出活來。
在下一刻,宋知秋已撒劍回身,與絳雪戰在一處。
唐芸兒平生未曾受如此輕視,臉色漸漸青白了起來。
何若松以大局為重,忙著打圓場,「唐姑娘請息怒,宋兄為人,向來溫和客氣,極能得人好感的,今次如此激切,必有緣故。我看他與這地獄門殺手必然另有深仇,按江湖規矩,仇人之間要親自了斷,旁人也不能插手。我們只要聯手提防那女子逃走即可,只要能除了地獄門的殺手,消了江湖各派的心月復大患,斷然不會有人忘掉姑娘的功勞。」
「這姓宋的分明是要利用我們,成就他親手格殺地獄門殺手的大功,怎能叫他如願。」唐芸兒一邊說,一邊再次揚起了手。
「姑娘請三思。」何若松急急阻止,「這宋知秋平日雖以好脾氣出名,但說出來的話,從無做不到的。姑娘此刻如以暗器攻擊,必定平白結下這一死敵,還是稍安毋躁。再過半個時辰,其他各路人馬也都能趕到,到時大家一起將這女子擒下,宋知秋一人,也不好和所有人為敵。」
唐芸兒見眼前劍氣縱橫,寒光飛閃,也暗驚于地獄門殺手和宋知秋的武功造詣,手里的暗器雖扣得緊,一時倒也不敢發出去,但受此大辱,若不報復,此恨怎消。
心中早盤算定了,口里只悻悻然說︰「好,我就看他能有什麼本事。」
恨恨地斜倚在身後大樹上冷眼旁觀戰局,甚至有閑瑕取出一只短笛,吹著不成調的曲子。
何若松只道她對宋知秋不滿,所以才如此消極,卻沒有看到唐芸兒眼中的冷意越來越濃。
天下人都知道唐芸兒是唐門的小姐,卻不知道她的生母是最擅馭使毒物的苗女。她以笛音悄悄地招來各種毒物,至于這些毒物會否分不清敵我而錯誤攻擊到宋知秋身上,她卻毫不在乎。
在呼嘯劍氣之中,沒有人注意到這斷斷續續不成調子的低沉笛聲。
宋知秋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絳雪身上,劍氣如潮,劍光似虹,一波波的劍勢如驚濤怒海,涌向絳雪。
絳雪武功並不高于宋知秋,而且心中沒有殺意,許多絕招殺技都不能使出,但仗著打斗經驗遠勝宋知秋,仍能周旋于無邊劍影中,每在間不容發時,躲開必殺的寒鋒。
如果宋知秋的劍是驚濤,那地就是濤尖浪頂的一葉輕舟,隨著風浪起伏,卻總不被風浪輕易吞噬。只是她心中很明白,這種局面再持續下去,自己只有敗亡一途。惟有盡力以殺招將宋知秋擊得非死即傷,才有月兌身的可能,可惜心中清楚地知道,自己絕對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宋知秋同樣震驚于絳雪武技的精湛,自己所有的凌厲攻擊,全被她的綿密防守所擋住,如果再不能將她擊殺,等其他各路圍殺她的武林中人趕到,只怕也由不得自己單獨決斗了。心中一急,攻勢更加狠了幾分,而絳雪竟在這時忽然劍網一亂,露出破綻。宋知秋乘勢一劍刺入,絳雪本該極力後躍以求退避,誰知竟不退反進,手中青霜劍疾往下刺,而左肩于同時中劍,鮮血剎時染紅了黑衣。
宋知秋一劍得手,不喜反驚,不明白絳雪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幾乎是一種武者的本能讓他向後退開,以防有詐,也因此放棄了趁勢進攻的機會;身形一退間,眼楮忽看到了絳雪的青霜劍,劍尖上正挑著一只蠍子。心中一震,大驚低頭,不知何時,腳下多了許多蛇蠍一類的毒物。在這樣的暗夜之中,全心決戰之時根本不可能被發現,剛才如果不是絳雪的一劍,被毒蠍咬的那個人就是……
這一可怕的發現,讓宋知秋全身一僵,手中的劍忽然之間重如泰山,一時竟無力揮出。
當他在全心全意想要殺絳雪時,卻被絳雪所救,而絳雪甚至為了救自己而受傷?
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不干脆讓這一切因這只蠍子了結了?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要讓這一切繼續下去?
為什麼在我眼前殺了我的父親,卻又在我的劍下救我的命?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無數的問題,不必出口,也不需要答案。
一切的答案都如此清楚明白,也正因為明白,才更覺痛楚至恨不得生命從此消逝,讓意識化為飛灰,來躲避這樣的傷和痛。
絳雪還是這樣靜靜地站在眼前,青霜劍依舊鋒利而無情地映著月華霜意,只有她的左手正捂著肩上的傷口。血一直在流,順著指縫流出來,滴落下來。怎麼會有這樣多的血,怎麼會有這麼紅的血,那一劍刺得到底有多深,為什麼她的眼中沒有痛苦之意,而我那本該麻木冰冷的心卻忽然這樣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