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若本來想笑著說些什麼,可是看到朝衣清亮的眼晴,忽然楞住了,原本到底想說些什麼,他也全忘了。朝衣的眸子清明如水,卻又另有一種說不明白的東西在里面,一如朝衣此刻臉上認真的神情,令得慕容若只覺得心被狠狠撞了一下般,忽然間就失了神,隱約間絲乎想到了什麼,卻又不知那到底是什麼。
朝衣依然定定望著她,向來在人前總是低頭守分,說話聲音也不肯大一些的地此刻的眸光竟然如此堅定。「公子不肯收留朝衣嗎?」
慕容若張了張口,還是答不出話來。只覺得朝衣的眸子有一種奇異之極的力量,令得他的眼晴也無法移動了,只能呆呆望著她。
直到朝衣忽然意識到不對勁,剎那間飛紅了雙頰垂下頭去,慕容若才醒悟過來,明白自己方才有多麼失態。一時間也有些膽址,連忙干笑著說,「你一路來也辛苦了吧,咱們到寺里去歇一歇。」
朝衣眼楮都不敢與他正視,只是悶聲點頭。
可惜的是,還沒等他們兩個進寺,知客僧已拿著慕容若的包袱出來,還沒等慕容若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便將包袱往他懷里一塞,「請慕容施主好走。」
慕容若張口結舌,「你這是干什麼?」
知客僧合什道︰「本寺不能留女子住宿,慕容施主體也不能舍了來尋你的朋友不顧,既如此,想必是慕容施主要離開本寺另尋住處了。所以我們就先替施主把東西收拾了一下,也免了施主出出進進的麻煩。」
慕容若再怎麼厚臉皮,此刻也有些下不去了。這不是明擺著要趕人,連讓他進寺都不許了。回頭看看正睜大眼楮看戲的朝衣,越發覺得沒面子。「什麼不能讓女人留在寺里?紅娘不是女人嗎?鶯鶯不是女人嗎?普救寺可是出了名專讓美女住的寺廟。」
知客僧苦笑,「施主切莫濫造口孽,所謂西廂私戀,寺院許身不過是文人墨客杜撰出來的,偶巧與本寺同名而已,施主怎麼可當真,豈不是敗壞本寺的名聲。」
「你知道我沒銀子了,能不能請方丈借一點,就算看在我這幾日陪他下棋解悶的分上,也不能拒絕我的。」慕容若背著身子躲開朝衣的目光齜牙例嘴一副威脅相地說,很明確地表示如果他不能得逞,就極有可能到處去散播對普救寺不利的流言了。
知客僧暗中翻白眼,到底是誰陪誰下棋解悶來著?反正他不是方丈,不用考慮那麼多,早已看這賴皮家伙不順眼了,所以臉色不變,只是念著佛號說︰「方丈己經人靜室坐關了,十天半個月是不會出來的,我等不敢隨意做主。」
慕容若撞了個軟釘子,只覺萬分為難,他本人倒不怕窮,一個人總有法子混過去,只是身旁有了個朝衣就不同了,總不能讓人家女幾家受委屈。還在這里搓手跺足地想主意,朝衣已輕輕喚了一聲︰「若少爺!」
慕容若連忙轉身,看她有什麼話說。
朝衣近前來,壓低了聲音說︰「朝衣這里帶了些銀子,足夠用度了。」
慕容若眨眨眼,這倒方便了,只是他堂堂男子漢,要女人來養,是不是稍稍有點兒……
還在這里想呢,那知客憎早已忙不迭進寺,用力將寺廟大門關上,好讓普救寺從此落個安寧。
慕容若听得身後大門砰地關上之聲,不免氣往上沖,咒罵出聲︰「什麼出家人,個個勢利眼,以前我動輒幾百兩香油銀子捐出來時,你們怎麼不來趕我了。」
朝衣見他這樣全無風度地低罵,只是輕聲竊笑不止。雖然知道上下之分,如同天地之別,可是每每看著慕容若的種種表現,總是無法將他和那尊貴如玉的世家公子身份拉在一起。只覺與他相處,就像藍天白雲一樣,舒適自然。
慕容若听到朝衣的笑聲,也知道是笑自己,倒也不以為意,一樣笑得灑月兌自在,「好了,不和這些勢利和尚生氣,咱們先去找個宿處再說。」
朝衣知他已是認同自己隨侍在倒了,不免心中歡喜不禁,喜形于色,點頭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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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若與朝衣離開普救寺之後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以美食聞名的饕餮居。
這段日子他囊中羞澀,只得躲在普救寺里吃素,嘴里早就談到極點了,此刻有了朝衣的銀子,豈可不慰勞一下自己的肚子。
于是,在離開普救寺半個時辰之後,他就坐在饕餮居之上,叫了一大桌子菜吃得風卷殘雲滿樓側目而不自如。
就是朝衣也看得目瞪口呆,這樣的人誰能相信他是個貴公子。可是慕容若卻又偏偏有一種本領,無論做的事如何不合情理,動作怎樣沒風度、沒形象,可是由他做來,總是那樣自然隨性,叫人無法指責也無可指責。
慕容若總算把神志從種種美味中拉了回來。當然這是因為他的肚子己然撐得飽無可飽之故。這時才發現朝衣正怔怔看著自己發呆,于是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地展顏一笑,「怎麼,沒見過餓死鬼投胎嗎?」
朝衣就這樣自自然然毫無防備地把心里的感覺說了出來,「朝衣只是覺得若少爺怎麼也不像個武林高手、世家公子,江湖上叫得響字號的人物。」
「怎麼,覺得我太狼狽、太沒用?」慕容若笑著眨眨眼,依然如孩童般純真。
「不是,只是覺得若少爺對人好像一點戒心也沒有,總是可以輕易地親近人,很自然地接受別人。而且若少爺行事也不見半點防備。就像今日進食,朝衣就沒有見你用銀針試過毒。不是說江湖險惡,要處處防備嗎?」朝衣想起了與歐陽倩兮一起听到的許多故老相傳的武林故事以及歐陽世家長輩和峨嵋高手所說的許多武林陰謀。
身在江湖,永遠要處處小心,事事在意,才可以保全性命。
慕容若哈哈大笑,「你一定沒有真正闖過江湖才會被那些故事騙。你真以為傳說中的大俠腦子永遠都不停,走在街上永遠都要擔心滿街的人是不是突然間向你進攻,在酒店吃東西,飯菜里十次有九次下了毒,和你說話的美女一定是別有用心的敵人嗎?真要是這樣,任你多厲害的大俠,不用一年,不是累死,就是太過緊張而發了瘋。不過這也不能怪你,我以前也很向往那些聰明的什麼事都可以看破的大俠。第一次離家時,也是小心到過分。看到上菜的小二手指白女敕,就立刻提高十二分小心,全身真力蓄勢待發。最後才知道,那是個家道中落的窮秀才,因為實在過不下去了,只得拋下斯文來跑堂,也因此看起來不像做粗活的人。還有一次,我喝酒時發現味道不大對,立刻用內力把所有喝下去的東西全通出來,躺在地上裝死,想把陰謀者引出來。嚇得店老板魂飛天外,連官府都驚動了,最後才弄明白,其實不過就是店老板往灑里摻了點兒水而已。其他的一些丟臉之事不說也罷,總之為著這些事,我被寧兒和烈哥嘲笑過很久。」
朝衣听得瞠目結舌,說不出活來。
慕容若笑著喝了一杯酒,細細品著酒中滋味,「那些日子,我每時每刻地都集中全部的精神,注意身邊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不到三天,就累個半死。在吃了種種苦頭後,終于知道,那些個聰明能干永遠精明的大俠們全都不是人,他們的本事不是我可以學到的。所以我也就放松了心思,才不累死累活地防這防那呢。我算過一筆賬,對人處處提防,就可能一個朋友都交不到,可要是不是總防來防去,總研究人家是不是別有深意另懷鬼胎的話,日子會很好過,心情也很偷快。就算真有人要騙我害我又如何?我交了十個朋友,最多只有兩個是暗懷機心才接近我的,另外八個朋友則是嫌來的,相比之下,信人比疑人劃算多了,你說是嗎?」